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这一身法力,小弟便笑纳了。
藏锋道人摇了摇头,你赢不了。
程宗扬正盯着墨枫林,忽然额角一热,仿佛被烙铁猛然烫了一下。
双方血战多时,战场中死气弥漫,但这股死气的强烈,实是自己生平仅见,即使任福、郭遵、王珪之流的猛将,也没有这样锐利。
程宗扬突然省悟过来,明白真相之后,他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墨枫林等了半晌,不见藏锋道人的下文,忽然怪叫一声,张开手掌朝他的方向抓去,然后咦了一声,露出难以索解的表情。
藏锋道人身形一晃,慢慢跌倒。萧遥逸扶住他,然后暴叫道:墨枫林!我干你全家!
藏锋道人手臂垂下,露出胸口一截刀柄。他久战之余,法力几乎耗尽,墨枫林一出手便收走炎龙,他就知道自己这一役难以幸免。两人相斗多年,对彼此的手段都心知肚明,墨枫林说的收走他一身法力,并不是虚言恫吓,因此他一边交谈,一边用短刀刺穿心脉,宁死也不肯落在墨枫林手中。
墨枫林尖叫道:藏锋!你到底是死是活!
周围虽然有数千人,却只有程宗扬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墨枫林觉察到藏锋道人自尽,立即抢夺他的死气,却扑了个空,他绝不会想到场中还有其他人能吸走死气,才怀疑藏锋道人并没有真死。
萧遥逸仰天长叫一声,然后拔出一根长矛,劈手朝墨枫林掷去。墨枫林双掌一推,凝出一道寒冰屏障。萧遥逸一掷之势强劲无比,冰障一触便即粉碎。墨枫林一连凝出六道屏障,才挡下萧遥逸这一矛。
被冻成一块大冰砣的长矛掉落在地,墨枫林脸色煞白,弓腰喘着粗气,忽然脖颈一扭,发出一声闷哼。
一支银隼箭钉在墨枫林肩头,却是石之隼暗中出手。墨枫林一言不发,抬手捏住伤口,闪身没入阵后。
两军对垒,先杀术者。石之隼道:可惜让他跑了。
程宗扬提醒道:小心还有别的法师。
石之隼道:选锋营有一名法师就了不起了,哪里还有第二个。
一名?不是吧?你们雪隼团不是每队都有一个吗?
我这次带来了吗?
程宗扬意识到除了冯源,雪隼团一个法师都没跟来,为什么?
平常法师施术距离不超过二十步,江湖中十数二十人对阵,还可一用。若到两军阵前,这样的距离,早被箭阵射杀,哪里有施术的机会?至于星月湖大营这样有十几名法师的,天下找不出第二支来。
程宗扬想起冯源的话,据他说,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火法宗师,施术距离也不超过百步。换作神臂弓,这个距离够他死两三次的。一具神臂弓再加个射手,再贵也值不了几个钱,换一个火法宗师可是赚大了。远程可以施展的法术也不是没有,但培养一名法师,包括他们施术的材料,价钱可不便宜。六朝军队都是吃的财政饭,朝廷首先要考虑得花多少钱,然后再考虑值不值。培养几名法师的代价,足够训练一个军的神射手,任何一个兵部的官员都知道如何选择。
星月湖大营这些法师,也不是让他们用雷法、火法、冰法直接攻敌,从杀伤力上说,远不如单纯的军人。法师费用高昂,一个两个起不了太大效果,像星月湖大营这样养着几十个能够远程施法的法师,除非岳鸟人那种有钱烧的。话说回来,岳鸟人能收罗这么多法师,也真得要点本事,花的力气恐怕不比他找女人小多少。
石之隼忽然踏近一步,用耳语般的声音道:程兄,我有一事相询。
程宗扬愕然抬起头。石之隼一双眼睛盯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瞳孔深处,岳小姐身边是不是有个侍女?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亮,猛然明白过来--石之隼去客栈窥视,目标并不是小紫,而是梦娘!
程宗扬疑窦丛生,一时间没有开口。
石之隼已经看出端倪,低声道:今日一战之后,再与程兄细说。
程宗扬心里翻翻滚滚,梦娘究竟是什么身份?石之隼又从哪里知道她在自己身边?他一个佣兵团的人,为什么要找梦娘?
石之隼一拱手,接着飞身出阵,雪隼石之隼!谁敢与我一战!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石之隼话音刚落,一阵蹄声便远远传来。
选锋营的军士纷纷露出崇慕的表情,催动马匹让开一条路来。
蹄声转瞬即至,只见十余名重骑兵身披精甲,连坐骑也佩备具装马铠,奔驰时甲片铮铮作响,接着是几名兽蛮武士,为首一个宛如一头巨兽,抱着一杆两丈高的大纛,健步如飞。黑暗中看不清旗上的字号,但满垂的豹尾说明了主将的赫赫战功。
再往后,是一群将领,他们的铁甲在夜色中闪动着淡淡的青光,都是最精良的瘊子甲。其中几人还佩戴着御赐的金银花饰。而这一群战功卓绝的将领之间,簇拥着一个锦衣人,他佩貂带珰,腰间缠着一条玉带,面色虽然犹如古铜,下巴却光溜溜没有丝毫胡须,竟然是一位宫中出来的大貂珰。
虽然是太监,这名大貂珰脸上却不止留着一道伤疤,举手投足间,都有着武将的威猛气势。
石之隼脸色大变,秦帅!
围绕的骑兵朝两边散开,那位大貂珰径直奔出。石之隼竹竿般高瘦的身形一震,宽大的衣袍迎风鼓起,刹那间,三支银隼箭、七枚飞蝗石、十余枚铁蒺藜和数不清的牛毛细针、袖箭……一举全部打出。
那名大貂珰从鞍侧摘下一柄长兵,却是一杆丈八蛇矛。蛇矛虽然名头响亮,用的人却不多。程宗扬印象里,用蛇矛的除了霸王项羽,就是张飞,两个一等一的猛将。一个太监却用上这种生猛的兵刃,实在让自己大开眼界。
那名大貂珰单骑突进,犹如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蛇矛推出,将袭来的暗器尽数击飞。石之隼仿佛一只云鹤冲天而起,一面打出银隼箭,一面朝阵中退去。
大貂珰战马来得好快,石之隼刚掠起丈许,背后突然一凉,接着便看到弯曲的蛇矛从自己胸前透出。
星月湖诸人尽皆变色,敖润大叫一声,老石!从阵中冲出。
秦瀚!萧遥逸咬牙道:我干!这回麻烦大了!
程宗扬看得目瞪口呆,石之隼的深浅自己说不准,但绝不会在自己之下,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这死太监斩杀,问题是这个死太监怎么看都像个猛将,哪里有一点阉人猥琐的模样?
徐永低声道:两位少校快走!说着飞身出阵,星月湖徐永!请大貂珰赐教!
萧遥逸喝道:徐永!你给我滚开!
大貂珰蛇矛一退,弯曲如蛇的矛锋从石之隼背心脱出,锋刃清亮如水,没有占上一点血迹。
徐永使出压箱底的功夫,长矛犹如蛟龙出水,攻向对手。那名大貂珰手中蛇矛幻化成万千矛影,带着一股威猛无俦的气势,逼开徐永的长矛。错马而过时,蛇矛嗡的一声挥出,犹如身后长了眼睛般袭向徐永的腰椎。
徐永虎躯一扭,间不容发之际从蛇矛锋刃间逃生。接着一记回马枪,刺向大貂珰肩窝。
大貂珰不闪不避,枪锋入体的刹那,如中铁石,接着他一招枭蛇杀,蛇矛平推,蛇信般分叉的锋刃截断徐永的长矛,噗的一声刺进他心口。
大貂珰锦服上溅出一团血花,他却仿佛浑然不觉,战马毫不停顿地朝阵中闯来。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让程宗扬想起同样擅长单骑破阵的侯玄和崔茂。但即使换作星月湖的天驷和青骓,面对石之隼和徐永这样的强手,也未必能胜得如此容易。
藏锋道人、石之隼、徐永先后战死,己方的高手只剩下小狐狸和自己这个新晋的。程宗扬咬了咬牙,双刀一振,准备出手。萧遥逸闪身抢出,秦贼!敢与我一战么!
程宗扬也不客气,闪身掠出,双刀如电,斩向秦瀚的马腹。战场相逢,生死关头,还论什么一对一的英雄好汉行径,如果有条件,他恨不得把八骏都召来,群殴这个死太监。
这回自己可见识了小狐狸的真功夫,他挥出形影不离的折扇,大开大合,里面的扇骨一根根飞出,射向秦瀚的要害。大貂珰犹如猛虎下山,不管萧遥逸射来的是什么,蛇矛一出,一律磕飞,完全是大石头压死蟹的强硬手法。
交手不过数招,萧遥逸的折扇便被打得稀烂,眼看蛇矛锁住自己喉咙,他身体突然横飞,凌空摆出卧弹龙首箜篌的姿势,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依次按在秦瀚的蛇矛上,化解了他的攻势。接着身体一弹,俯身捡起徐永的长矛,一招横摧千军,眼、手、矛锋连成一线,直刺秦瀚腰腹,招术精熟。
再斗数合,萧遥逸的长矛被秦瀚劈断,他抬脚挑起一柄遗留在战场上的雁翎刀,一招雁过千山,就如在刀法上下过数十年苦功一般。
数十招间,萧遥逸已经换了六七种兵刃,都是随捡随用,打断再换一把,那种死缠烂打,偏又招术精妙的打法,连秦瀚也不禁皱起眉头。
相比之下,另一边的年轻人要略逊一筹,他刀法虽然凌厉,但出招多少有些不够纯熟,要应付并不难。只是他年纪轻轻,真气却充沛悠长,数十招下来,不但没有半点衰竭,反而越战越勇。
秦瀚蛇矛朝萧遥逸刺去,中途突然回撤,用刀柄重重击在程宗扬的刀锷上。程宗扬胸口一闷,几乎喷血,眼见着宋军大举进攻,沈传玉、敖润等人纷纷陷入激战,只好硬着头皮硬撑下去。
蛇矛攻势忽然一缓,带出沉重的风声,程宗扬只觉双刀仿佛被一柄大铁锤反覆捶击,每一击都令自己浑身经脉剧震,丹田气息翻滚,几乎使不力。
终于那对钢刀比自己更先崩溃,铛啷一声,齐齐被蛇矛震断。程宗扬双臂几乎失去知觉,眼看着蛇矛锋锐的叉尖朝自己面门推来,一口气却怎么也回不过来。
一条身影忽然横在身前,萧遥逸左臂攀住蛇矛,右掌一掌拍出。空气微微一震,仿佛被他掌力吸引,狂飙般涌向那名大貂珰。
秦瀚屈指握拳,一拳击在萧遥逸掌心。萧遥逸接连催动真气,拳掌间爆竹般发出一阵辟啪声,片刻后,萧遥逸脸色一白,身体向后倒去。
那名大貂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萧遥逸也不客气,一口鲜血全喷到他的华服上,顺带还朝他脸上啐了口血沫。
程宗扬终于回过气来,哇的吐出一口血,叫道:小狐狸!
秦瀚一手提着萧遥逸,蛇矛一挺,架在他颈中。萧遥逸金冠歪到一边,胸前都是血迹,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看上去仍是牛气哄哄。
我干你个死太监!萧遥逸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脖颈中的刺青,递到他的蛇矛下,叫道:有种朝这儿砍!
程宗扬长提一口气,丹田传来火烧般炙热,凝聚起九阳真气。
那名猛将般的大貂珰审视着他颈中的刺青,然后道:萧刺史?他声音虽然不像太监那样尖锐,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第一章§玄骐之危
伴随着激越的战鼓声,选锋营的铁骑犹如夜色下的黑潮漫过战场。空旷的原野上,一座被铁丝网围起的战阵宛如小小的礁石将黑潮分开,两军碰撞的厮杀声随即响彻夜空。
战阵周围遍布着断枪组成的简易鹿角。露出地面尺许的枪锋向外倾斜,枪尖反射着寒冷的月光。
一名选锋营骑兵冲来,战马的铁蹄践开断枪,马上的骑兵手臂蓦然挥直,手中的短枪呼啸而出,将十几步外的一名佣兵刺毙当场。
铁丝网内一名穿着青黑色制服的军人闪身掠出,他的身体如箭矢般横飞,手中的长矛犹如怒蛟贴地卷起,将战马的一条前腿击得粉碎。
战马嘶鸣着仆倒,庞大的躯体撞上散布的枪锋,大片大片的泥土伴着马匹的血光同时溅起。选锋营的骑手甩铠跃起,左臂举起圆盾挡住对手的长矛。
就在这时,一抹刀光从夜色中飞出,狠狠砍在他的颈中,血光如匹练般飙起数尺。
选锋营的骑兵滚滚而来,无数铁蹄溅起尘土,蹄声震动天地,却没有人踏进大貂珰身周二十步的距离。
那个佩戴貂珰的锦衣人一手提着萧遥逸,一手握着蛇矛,鹰隼般的眼睛注视着萧遥逸颈中的纹身。
浸透血腥和火药味道的烟雾从包着银钉的鞍侧漫过,在弯曲如蛇的矛锋上缭绕变化,每一个细小的波动都令人心惊肉跳。
萧刺史?
大貂珰的声音略微阴沉,却没有太监那种刺耳的尖细,如果不是他的华服和光溜溜的下巴,几乎没有人能看出这个猛将般的壮汉竟然是一个太监。
刃在颈中,萧遥逸不改世家纨绔的嚣张本色,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朝大貂珰脸上喷口血,叫道:死太监!敢不敢砍了我!有没有这个种!
大貂珰脖颈微微一晃,避开鲜血,神情间看不出喜怒。
程宗扬肚子里禁不住大骂:死狐狸,你少说一句会变哑巴?都让人家生擒还猖狂呢!真不怕死太监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程宗扬一边迅速聚集真气,一边脑筋转得飞快,想着怎么引死太监分神,好救小狐狸。
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