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人就等于没有生命。”
达伦叹息着,在法官席的前面走来走去,他几乎是在说给自己听着,“我从来没对普通人有过过高的期望。人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生物而已,他被他所接触到的事物影响着。汤米曾经告诉过你们他没想杀人。”
这时,达伦的声音又提高了。
“可是当卡哈哈瓦说‘是的,是我们干的!’于是其他的一切他都记不起来了!汤米只看见那个毁了他妻子的男人。”他又指了指陪审团,说道,“如果你们处在他的位置上,如果你们想到他那被人强奸的妻子,想到他数月以来经受的精神折磨,当时他对以后不可知的不公正命运还没有丝毫的察觉,你们还能裁定……可当时……”
达伦的声音几乎压低到了最低的程度,“汤米只看到了他妻子的模样,她不断恳求着,却因此受了更重的伤害,她还被那些家伙强暴了——在无意识之中,他开了枪。难道他在事先曾经准备好如何处理尸体了吗?面对着一个突然倒下死去的人,你该怎么办?你能够想到的只是保护自己!你的第一个冲动会是什么?逃走,逃到山里,逃到海上,逃到他们能去的任何地方。”
达伦毫无幽默感地干笑着,把手插到了兜里。“这不是制订了周密计划的人所应该采取的行动,这不过是处在意外之中的人所采用的权宜之计。对于汤米来说,他渐渐恢复了理智,他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方。一个饱尝了六个月或八个月精神抑郁的男人终于崩溃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达伦又站在了陪审团面前,“这就是发生在这些可怜人们身上的不幸的、残酷的、致命的事情,谁还能在他们诚挚的心灵上再刻上一刀呢?谁还能再忍心加重他们的悲哀与苦难?谁能说监狱的大门因他们走进去而能关上呢?他们是盗窃、抢劫,还是强奸了呢?”
达伦猛然地将一只拳头砸在另一只摊开的手掌上,“他们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们所遭遇的。如果你们处在他们的位置上,你们会怎样处理呢?别用怒气来对付他们,而要用理解。难道我们大家不都是人吗?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受到了周围环境的影响,我们不可能超出其外。”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到了窗子那里,从那里能看得到远处的青山。达伦充满怀恋地喃喃自语道:“我来到了这个我一无所知的岛上,我从未对地球上的任何种族有过偏见。对我而言,种族问题只能靠理解来解决,而不是依仗暴力。”
他最后一次站在被告面前,依次指点着汤米和福斯特克夫人,最后指到“伪”被告,泰拉,“我希望你们帮助这个家庭,你们手中掌握的不止是命运,还有这些人的生命。如果你们宣布了厄运的审判,这些人会怎么样呢?”
随后,他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又走回到陪审席前,很显然他是累坏了。最后,他靠在栏杆上,低声而柔和地说道:“你们是疗救,而不是破坏的力量,我把这案子交到你们手里,希望你们能够公正而又慎重地处理它,这既是为了生者,也是为了死者。”
达伦的眼里闪着泪花,他缓慢地走回他的座位,一下子坐了下来。他并不是法庭里惟一流泪的人,我也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润了,不过不是为了迈西或福斯特克夫人以及那两名白痴水兵,而是为了这名伟大的刑事大律师最后这场精彩的结案陈词。
卡雷却不为所动。
“我站在你们面前呼唤法律,”他说道,“反对那些亵渎法律的人,也反对那些像辩方律师这样的人,他在多年的职业生涯中虽然取得赫赫的声名,可是他却轻视法律,要求你们违背法律。”
卡雷在陪审席前踱着步,但显然比达伦走得快很多,他公事公办的结案陈词也进行得很快。
“你们刚才听到充满激情的,而不是理智的演说,”卡雷说道,“恳请同情,而不是以精神失常为理由!先生们,请依据法律和事实进行裁决。”
逐一地,他回击了达伦:没有证据说明迈西开了致命的一枪(“他不能够藏在他岳母的裙子下面,他不能够将罪责加在他拉入伙的士兵头上,所以他承担了罪责。”);他提醒陪审团注意达伦曾提议让卡哈哈瓦夫人离开审判庭,以免她引起陪审团不公正的同情,可他自己却让泰拉·迈西站在了证人席上,让她做“过分伤感的展示”;他驳斥了有关精神错乱的抗辩,把它视作有钱的被告人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还提醒陪审团,如果四名被告不曾密谋绑架卡哈哈瓦,那么他“今天可能还活着”。
“你们是打算依循夏威夷的法律呢,还是达伦的理由?荫庇这些被告的无辜假定对卡哈哈瓦也同样有效,可是他却为此走进了坟墓。是的,他走进了坟墓,在法律的漠视下,一个无辜的人死了。这些被告以卡哈哈瓦可能有罪为自己开脱,却不管第二次开庭是否会裁决阿拉莫纳案的其他被告有罪。”
这时,福斯特克夫人镇静而冷漠的面容变成了蹙眉沉思的困惑表情,在她计划绑架卡哈哈瓦的时候,她从未想过他可能是无辜的。
“你们和我都知道一些达伦不知道的事,”卡雷亲密地说着,像达伦方才那样靠在了陪审席的栏杆上,“那就是一个夏威夷人不可能说‘是我们干的’。卡哈哈瓦可能说‘我们干过’或‘我们干’,而决不可能是‘是我们干的’,在夏威夷语里根本没有这种用法,他们也不可能像大陆人那样熟练地使用英语。”
这次是卡雷站到了卡哈哈瓦父亲前面,“达伦先生提到了母亲的爱,他指出了在法庭上的母亲,可是,这里还有另一位母亲。福斯特克夫人失去了她的女儿吗?迈西失去了他的妻子吗?不,泰拉·迈西仍然坐在这里。可是,乔瑟夫·卡哈哈瓦现在在哪里呢?”
卡雷走到了被告席前,冷冷地盯着罗德、琼斯和迈西。
“这些人是军人,他们接受过杀人的训练……可是他们也同样地接受过有关急救的训练。在卡哈哈瓦被击中以后,他们采取了任何措施以挽救他的生命了吗?没有。他们让他流血而死,却忙着救自己。一个人正奄奄一息,却得不到任何来自同类的救助,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与折磨呀?我想从他们的律师口中我们可以得知在卡哈哈瓦奄奄一息时,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这时,卡雷把目光盯在达伦身上,此时达伦正垂着头坐在那里,“在利奥德和利奥普德一案中……”
达伦目光敏锐地抬起了头。
“……达伦说他憎恨杀人,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可是现在,他站在你们面前却说杀人是合理的,这不是谋杀。”
达伦又垂下了头。
“那么,”卡雷继续说道,“如果在他妻子在医院指认那些人的那天夜里,迈西上尉就拔出枪来杀了他们。如果他那么做的话,不论他的这一行为是多么非法,他至少还可以获得公众的同情。可是相反的,他却等候了数月,才拉两名士兵入伙。就因为这两名士兵是自愿的,所以他们也同样地负有责任。杀人就是杀人,达伦先生,在这种情况下,这显然是谋杀!”
卡雷快步走到陪审席前,他也用一只拳头狠狠地砸在栏杆上,“夏威夷在接受审判,先生们!有为陌生人准备的法律和为我们制定的另一法律吗?陌生人来到这里,就能为他们自己制定法律吗?你们打算让迈西上尉走出这大门,走到海军温暖的臂膀中吗?他们会发给他奖章,他们会让他成为将军的。他和斯特林将军都是一类人——他们全都相信私刑。”
卡雷指了指法官席后的旗帜。
“只要美国的国旗还飘拂在港口——而不是将军的将旗——你们就必须尊重宪法和法律。先生们,你们曾宣誓捍卫它。履行你们的职责吧,别受同情的干扰或将军的影响。就像斯米德雷·巴特上将——海军陆战队的骄傲——曾经说过的那样,‘让将军们见鬼去吧!’”
我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听众席上的斯特林将军,他的脸已经气得发白了。
在结束这场大胆的评说后,卡雷坐了下来。法官开始向陪审团作出指示,指明在二级谋杀与误杀之间的区别。
在判决下达前,被告将被拘押在扬格旅馆。当陈·阿帕那陪同他们走出审判室的时候,他们都明显地松了口气。伊莎贝尔在她陪着汤米和泰拉走出房间的时候,回头向我笑着,自从我们那次夜泳后她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今天她是怎么了?露比在过道里等着,达伦却趁机把我拉到旁边。
“结案陈词棒极了,刑事大律师。”
“我的还是卡雷的?”
“都很不错。”
“你该回去工作了。”
“见鬼,案子已经结束了,我们该回芝加哥了!”
他摇摇头,他那不驯服的头发也跟着颤动着。“根本没有,这场仗才开始。”他狡黠地笑着,“现在我得愤慨地大吼,大声呼喊不公正,像校园太保似地狂呼乱叫,表现得无比惊讶:我的委托人不是无罪的……不过,内特,我们要是走运的话,希望陪审团最后能以误杀定罪。”
“你是这么想的?你的结案陈词……”
达伦四下看看,确信无人——甚至露比都不能听见,他把手搭在我肩上,小声说:“我会向行政长官请求宽恕,而且大陆方面的新闻界和政要们也会向这里施加压力的,这些会有力于我的……但是,我还得最后一次设法弄清楚那桩该死的强奸案的真相。”
“刑事大律师,你怎么能确定当事人不会免受惩罚呢?”
他咯咯一笑,“当我一看到陪审团里那些暗肤色的面孔就知道了。这案子我得极力谋求新闻界的支持,那是可能打赢官司的惟一可行之处。现在,你和我们在扬格旅馆吃过晚饭后——就回去干你的活,孩子!”
我是谁呀,我怎么可能和卡莱斯·达伦争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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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寻找真凶
陈·阿帕那曾经亲口提出过要帮我的忙,的确他和其他的本地警察帮过我一些小忙,可是,当我提出让他陪我去那些游客,尤其是白人游客很少涉足的地方的时候,他却显得很不情愿。但是,我极力要求着:“这有关第二伙男人的传闻,肯定有人能说得出他们的名字,我总不能在皇家夏威夷前面的海滩上找到答案吧。”
“好吧,不过只能在白天。”他告诫说,“陈已经不年轻了,而且海滨的夜晚并不总是对那些白人很友好的。
“好的。带路吧。”
在河街上,沿着奴昂奴河岸边上,密密麻麻挤满旧的小店铺——当铺、简易的咖啡店,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间间小草棚,里面的货架上摆满玻璃罐子和芦苇篮子,里面装着各种奇特的商品,比如干海带、鲨鱼翅、姜和海豹骨等等。
陈和店主一直用广东话交谈着,所以我什么也听不懂。不过,我看得出来在城里这个最混乱的地方,陈的刀疤脸和干瘪的身材似乎很使他们敬畏。
“刚才那人比你壮实三倍,而且年纪还不到你的三分之一。”我一边说,一边用大拇指指着我们刚走出来的散发着霉味的小店。
“如果力气就是一切,那么老虎就不用害怕蝎子了。”
“你尾巴上的螫针是什么?”
他走得很快,我的腿长得多,可是我得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勉强地跟上他。
“他们很多年前就知道陈,在那时候,我因为扫荡赌场和烟馆而出了名。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了,现在我一露面,他们就很清楚警方想要查出迈西案子里的黑手。”
“他们不想成为警方为重肃社会治安而采取的扫荡活动中的靶子,对吧?”
“对的,所以我想他们会很乐意帮助陈·阿帕那的。”
“那么,我们得到了什么线索吗?”
他一边走着,一边耸了耸肩,“什么也没有得到。每个人都听说有另外的一伙人,可是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在接下来两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一直在黑暗的侧巷里穿行着。在那里,弯曲的小路和狭窄的陋巷组成了纵横的迷宫。在没有铺砌的街巷里走着,我一伸胳膊就能摸到两面的墙壁。我始终不适应附近菠萝罐头厂散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甜丝丝的气味,它与沼泽的腐臭混在了一起,变为一种很怪的味道。倾斜的阳台和吱嘎作响的楼梯使我想起童年时住的迈斯威尔犹太聚居区,与它相比,我小时候的家显得就像海德公园一样好。陈询问了不少妓女、皮条客和各种各样的街头混子,他有时用夏威夷语,有时用广东话,偶尔也讲一些日语。这附近的街名都有种怪异的生动感:血镇、锡罐巷、地狱街。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