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的枯叶纷飞,尾随而去。
“祖母。”雯儿稚嫩的声音随着她盈盈的笑声敲在许慕莼已渐趋冰冷无助的心房。
“雯儿,慢点慢点。”
柳荆楚一身素色的粗布棉衣,漆黑的发间已然华发初生,不复雍容华贵的大家风范。她搀扶老太太立在叶律乾身后,一脸担忧地望向多日未见的孙女,不敢冒冒然上前。
老太太满是褶皱的脸上布满泪痕,俨然苍老许多。
许慕莼愣在当场,她不敢接二位老人过来,是怕她们的待罪之身遭人非议,更怕叶律乾会以她们为饵……
而他却亲自把她二人接来……
有一股绝望的冰冷从脚底直冒而上,浑身都在颤栗。
“我看你已有多日未见周家二老,特地将她们接来和你作个伴。”叶律乾冷峻的脸上出现那么一丝诡异的笑容,阴柔至极。
“我并不想见她们。”许慕莼握紧拳头,冷硬地说道。“既然是周家二老,与我并无瓜葛。”她低垂眼眸,强迫自己不去看二老的表情。
“哦?是吗?”叶律乾不动声色地转身正欲离去。
许慕莼闭上眼睛,等待他的发落。
“那就留在府中烧火砍柴吧。”叶律乾扔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没有给许慕莼任何反驳的机会。
♀♂
过了三日,许慕莼遣人去买了十笼的母鸡,吩咐周家二老专事在后院养鸡,不得有误。
借此正好解决二老在府中的生计问题,避免粗重的活计,也可不落他人口舌。要是二老皆是出身名门,哪里做过粗重的活儿,再加上年事已高,已然不能适应伺候他人的活计,要她们谦逊恭敬地伺候人,比杀了她们还难受。好好的学士府呆不成,却要在自己的府中当下人,如何能让她们咽下这口气。
于是许慕莼心生一计,正好可以让周家二老不至于低三下四地伺候人,也可让她的宝贝后院得到妥善的看护。
一举两得,甚得她意。
当十笼母鸡每日的产蛋量达到五十只以上的时候,许慕莼又想出了一个好点子。
一个叶律乾绝对无法拒绝的点子。
“我想去市集摆摊。”许慕莼换上一袭素雅的袍子,将自己打扮得华贵大方,一点也不失面子。
“摆摊?”叶律乾一向不屑于出入周府,只是许慕莼在这,他也便顺了她的意,隔几日就过府一趟。别的心思他是不敢动,也深知她不愿意,只能作罢。
许慕莼露出甜美可人的笑容,“卖茶叶蛋啊,我无聊养鸡嘛,鸡蛋又太多了,吃不掉会坏掉。”
“拿去送人。”
“我不干。我是卖茶叶蛋出身的,岂有送予他人白吃的道理。”许慕莼愤愤然地扭头,然后想想不该把气氛弄僵,旋即又扭过头来,装出一副娇媚的模样,“叶大哥,你就让我去吧。你知道,我一向很想成为临安首富。”
“那好,你搬回尚书府,一切都有得商量。”叶律乾挑起她的下颌,与她四目相对。
许慕莼已料到他会有此一招,“我要是搬回尚书府,还怎么养鸡?雯儿和欣儿也跟我一起回去吗?你想这样也成,我在尚书府养上十几二十笼的母鸡……”
“你非得养母鸡?”叶律乾的脸色立刻黑掉一半。
“是啊,我养的母鸡都是吃兰花的,你能保证它们三餐都能吃到新鲜的兰花吗?”许慕莼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美目流转,狡黠诡异。
“你……”
许慕莼趁着叶律乾心神恍惚的当会,继续加油添醋,“叶大哥,你难道要为我的母鸡买兰花?啊,这太不合适了,可使不得使不得呀。我……”
叶律乾自知不是许慕莼的对手,无奈地叹息,“随你吧。”
似乎又回到许多年前,他跟着她四处奔波,起早贪黑,每天为了几文钱而忙碌。至少那时候的她拥有最灿烂的笑容,并且不吝啬对他微笑。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帮助,她便会对她报以最纯粹自然的微笑,暖人心窝。
许慕莼一路都强忍欢呼的雀跃,待回到房中才大声呼喊,似有将心中的不快悉数释放的喜悦。
她不想去管叶律乾究竟对她对周家二老存有什么样的心思,或是周君玦远在西山之上生活是否清苦,她只想照顾好二个女儿,让二家过得自在一些,这便是她眼下所能做的一切。
她在为周君玦守住在这个家,守住他们所有的回忆,等着他重新归来的那一天。
♀♂
当晚,许慕莼便独自忙碌了起来,府中还存有一些往年的旧茶叶,没有在抄家的时候被没收,估计是衙役看那些茶饼太重,要了也没太大的用处。还好他们都不识货,这些虽不及龙凤团珍贵,但也是建茶中的精品。
“娘,你快来看看,这些是不是还能用?”许慕莼趁着月色把旧茶团翻了出来,她识得的茶不多,平日煮最多的便是龙凤团,周君玦那人平日都是要喝上好的茶叶,口味极刁。渐渐的,她也只识得龙凤团,也只喝龙凤团。
也不知道如今的周君玦,喝上不龙凤团的周君玦,该喝什么样的茶。
唉,终是享受惯的人,山上的苦日子可怎么熬!
柳荆楚取出一片置于鼻尖嗅了嗅,掰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嚼了嚼,“没事,就是有点受潮,还能用。”
“娘,要不要给子墨送点过去,他喝惯了好茶,如今只能喝清水,那能是一个味儿吗?”许慕莼思量再三,低垂下头叹息。
柳荆楚在府中虽是下人的身份,但她心里明白许慕莼对她们的好,在叶律乾的多方监视之下,唯今之计已是最好的安排。
“不必管他。”
“可是娘……”
“别可是了,玦儿可以照顾自己,你不必担心了,好吗?”
“他那么骄傲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挨打挨饿。我听说好多被流放的犯人,都会受到非人的虐待。他又没有多余的银子打点一切,肯定要挨板子。你看他平时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这份罪。娘……”心中都是对他的千般不忍万般不舍,总想竭尽所能给他最好的,让他免得流离之苦。
“他是男人。”柳荆楚神情肃穆,目光却是柔和温暖。
许慕莼知道拗不过婆婆,也便收声沉默,取出一袋茶饼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为了积累更多的财富,她只能广开财路。
只是有时候开心得太早不是一件好事,昔日锦囊妙记的店铺主人潘建安带人砸店闹事,说是要拿回他的店铺将许慕莼赶出去。
话说当日潘建安斗茶输了店铺,不得已而将店铺抵给盛鸿轩,周君玦从中周转,将店铺归入许慕莼的名下,才在盛鸿轩被抄之时幸免于难。
如今周家失势,潘建安势要夺回当日失去的店铺,便上门闹事。
可是,谁都知道这个店铺是尚书夫人与赵禧郡主开的店铺,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砸店闹事。这事情的背后肯定有极大的靠山。
81
第八十一章 …
冬日艳阳当空,却驱不散身上的寒意。
许慕莼接获通报赶到锦囊妙记,店铺内的一应陈列尽毁,香囊荷包洒落一地,凌乱不堪。潘建安嚣张地坐在店堂中间,翘起二郎腿,完全是目中无人的表情。
“哟,这该叫周夫人还是叶夫人呢?”潘建安轻蔑地瞥了许慕莼一眼,很不屑地挑衅道。
许慕莼稳了稳心神,扯出一丝笑容,“潘老板好兴致,怎么想起到我锦囊妙记喝茶了?可惜这里已经不是茶店,潘老板要是喜欢,门口直走,左拐。”
“你还记得这里是茶店吗?这里可是我福瑞轩的店铺,周君玦强抢之后转入你名下,如今该物归原主吧?”
“潘老板真是好记性。”许慕莼看他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端的他是汴梁大商,也是最次的那种,落井下石并非儒商之道。“既然潘老板记得如此清楚,自然不会忘记这间店铺是你输予周君玦,愿赌服输,周君玦将这店铺赠予何人是他的事情,就算他今日不复风光,这里也不会再度成为你潘老板的。难道潘老板是输不起吗?”
“岂有此理。”潘建安为人喜功好利,狂妄自大,经不起别人半点挑衅,一时间从椅上跳了起来,抬腿把椅子也踢倒以表示他的愤慨以及底气不足的虚张生事。
“潘老板,此乃天子脚下,若是潘老板认为这店铺该是你的,尽可向知府大人递诉状讨回即可,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地毁我店堂。如果潘老板不介意,我想想递个状子,状告潘老板毁我店堂,无故惹事。不知潘老板是否有异议?”
“哼,谁不知道你背后是当今的刑部尚书,刑部公堂还不是在你家被窝里开了了事。”潘建安言语轻挑,显然是有备而来。
许慕莼低头沉思,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潘老板这是怕了不成?想用激将法让我撇清与叶尚书的关系吗?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要是不用这层关系,那我不是傻瓜吗?既然潘老板点醒了我,就该明白一些,把我这店堂打扫干净,该放下银子赔偿的,清楚算一算,以免日后多做纠缠。”
如今的许慕莼已不再是躲在周君玦羽翼下的拉线木偶,她已能巍然屹立临敌,不畏不惧,落落大方,于风轻云淡中将敌人斩落马下。
潘建安忿忿然地扔下一锭银子,仓皇而去。
许慕莼也顾不得收拾,尾随潘建安而去。
他可以不把许慕莼放在眼里,却不能不把赵禧不当一回事。这小祖宗可是八贤王的心头肉,少一根头发都能诛他九族。
临安城内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一个商家怎么能不清楚。
要说潘建安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与锦囊妙记公然为敌,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强大的后台。
跟随着他转入下御街的一处酒坊,许慕莼要了一间他隔壁的厢房,静静地等待。
探身而出,俯视深巷,似曾相识。似乎她经常从这里经过,似乎……
哗啦啦的水声倾泻而下,许慕莼蓦然忆起那一年那一日,她从巷子经过被一盆水淋了一身,而后她到书院被周锦铎诬陷她偷人。
青石板巷落的青苔,潺潺的水声,二楼的厢房是视野极佳的场所,也是最佳的作案地点。
她怎么忘了还有潘建安,要是当年潘建安与周锦铎狼狈为奸,那么背后之人……
“失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之后,许慕莼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声音似曾相识,略微低哑,好象是刻意压低的。
“回少主,她没有被吓到。”
“废物,没有用的东西,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少主饶命,属下已经尽力了。只是许慕莼已不再是当年毫无反抗之力的软弱模样,她已……”
“她变成什么样我比你清楚,不需要你来提醒我。即使她变得再多,终究只是一界女流之辈。”
“少主明查,想当年锦囊妙记开张,我送去一篮白菊都被她一笑置之,成为街知巷闻的笑料。今日砸她的店,公然与她为难,她却也是一笑置之,甚至反讥于我。我……”
白菊!那篮白菊!竟然是潘建安!
许慕莼怒不可遏,握紧拳头准备随时冲出去,此人不除,她难以在临安城立足。她要冷静,要冷静,不可以冲动,与他正面为敌是十分不明智的,况且她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少主”是何许人也。
“我要你做的,就是断了她所有的后路,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如此简单,你却是做不到,那我养你何用?”
“少主,请少主三思。蒙古大军已将兵临城下,你也将回到耶律大人身边,恢复你王子的身份。耶律大人是不可能让您带她投入大汗麾下,您的妻子将会是任何一位蒙古亲王的女儿,这对您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以为我稀罕做这个刑部尚书?潜伏中原二十余载,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恢复我契丹已是飘渺的梦,叔父有生之年已经不敢再想,更何况是我。”
许慕莼呆愣在当场,握紧的拳头攥得死死的,骨节突出狰狞。他是叶律乾……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个她曾经深信不疑的叶大哥,那个陪伴他起早摸黑的叶大哥,那个……
不可能,不可能……
许慕莼撩起衣摆,抬腿就要冲出去一窥究竟。她要亲眼确认,确认隔壁厢房的男子,是不是她认识的叶律乾!
一股力道挟带着寒意向她袭来,揽在她的腰间用力将她拉回。
那臂弯里的触感,那鼻尖下充斥的气息,身后胸膛里熟悉的温度……
许慕莼蓦然回首,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如画般描摹在眼前,“相公!”
周君玦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拉着她坐下,侧耳倾听隔壁厢房的动静。
隔壁房中的人低声交谈了一会,便匆忙地离去。
周君玦走至临街窗边一望,确定他们已经离去,才坐在呆若木鸡的许慕莼身侧。
她的眼眶蓄满泪水,一眨也不眨,泪水便这样在眶内打着转儿,楚楚可怜。她不曾想到会以如此突然的方式遇见周君玦,千头万绪她已忘了身在何处,该如何继续,甚至诉说。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声不响,不喜不悲,不怒不闹,周遭的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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