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离收回目光,扫向众工匠的时候,被踢下城墙的那工匠又扑倒了,其他工匠心里头就咯噔了一下:如果被王离看到,此人命休矣!他们所能做的就是不去看那位瓦匠,别把王离的目光再吸引过来。每一个人都相信,王离是说得到做得到的。那些累死病死的,不就掩埋在长城的里边!王离说了:“掩埋在长城之中,对死者是莫大的荣耀!他们为建筑长城而死,为大秦而死,死得其所!那么,就让他们的灵魂与这长城一同护卫着大秦的安宁吧!”多么好的说辞!
那王离贴身随从肩上的苍鹰再一次扇动翅翼,由上郡而来的那一只鹰翩然落在另一肩,也扇动着翅翼,向着另一只点头哈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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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长城飞雪(9)
随从解下了写有蒙恬亲笔字迹的木片。王离当然也看到了那一只苍鹰的到来,走了过来。随从下马,把信件交给将军。木片上只有四字:速回上郡。
“将另一只鹰放回,我们回上郡!”王离说。
随从解开绑缚着的苍鹰,而把绳索系在了刚由上郡而来的那一只苍鹰的腿上,而后,把自由了的苍鹰抱在手中,奋力抛向天空,苍鹰一振翅,向着上郡的方向急速飞去。
随后是上路的王离。长城之上,马蹄得得,王离奔往上郡。
将作少府梅少云昏花的老眼凝视着恢弘的阿房宫图,凝视着跨越河流的那一座桥。他摇了摇头,说:“那桥显得寒酸了。那桥的中间应该起巨阁,两侧伴以亭台,如此,方与两旁之壮观相接。可试图之。”
那恢弘的阿房宫图绘制在整整一面墙壁的木板之上,而且着了颜色,岂止恢弘,简直是气象万千。
梅少云面对阿房宫图端坐在案几前,头发、胡须、眉毛都已经花白。一身粗布的素朴的衣饰,更显出了心绪的宁静。
“那桥面就要拆下重换了。”画工轻叹了口气,说。但是,他可并没有要和将作少府进行讨论的意思,以一截尖端被烧焦的木棒勾勒了起来。
那一声轻轻的叹息,有自己先前的影子。现在的自己已经麻木,已经懒得发出那一声叹息;现在的自己,只知道本分地给皇帝盖房子,盖最漂亮的房子。自己不盖,也会有人来盖。所以,就还是自己来盖吧。只要自己能够想象得到,就可以造得出。人间仙境,就诞生在这一方天地。
“皇帝此次出巡之前留下话,说是回来的时候要来巡视阿房宫,我们抓紧吧!皇帝的气度,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他说,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他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笑声,回头看去,慌忙起身,说:“哦,丞相来了!”
李斯把梅少云摁坐下,说:“我们坐下说,坐下说。”他在梅少云的一旁坐下,目光就落在了阿房宫全图上。他注意到那图已经有了多处的修改,越来越更加恢弘的修改。有的修改征询过李斯的意见,有的征询过皇帝的意见。梅少云,终于大气了起来,不像起先,像是花的是他家的钱一样,小气得很呢。看来这人啊,都是可以改造的呢。这回,造出一座恢弘的阿房宫来,已经成为了梅少云的自觉行动。看,连那已经完工的桥都要返工,要重建,也不怕浪费了。
正在勾勒桥上建筑的那位,见丞相在看全图,就闪在了一旁。但是,那桥上的建筑已经有了雏形,中间是一座三层的楼宇。
李斯指图问:“前殿可完工?”
“已接近尾声。”将作少府说完,就又有些紧张,那前殿可是最早开始施工的啊,而且,他的余光立即就注意到丞相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心就提拉了起来。
“其实,已经可以随时使用那个大殿了,有一些小小的不够称意的地方,很快就会处理完。”梅少云补充道。
“那你就加快速度吧!皇帝随时会迁移这里!”李斯逼视着梅少云。
“好的好的,老朽一定不会耽搁皇帝迁移这里,老朽记着皇帝的话呢,说此次出巡归来,要巡视阿房宫。”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李斯叨咕着,就要摁着案几站起来,刚一挺直了腰板,身子一摇晃就要倒下。梅少云赶紧扶住了他,并惊呼:“丞相!丞相!”那勾勒楼阁的画工也奔了过来,在另一侧扶住丞相。
李斯闭着眼睛站着,努力使自己缓过神来,觉得脸上的皮肤很紧,试着让腮上的肌肉动了下,皮肤却僵硬着不随着动。他知道自己的面容一定很憔悴、苍白。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全身湿漉漉的,额头湿漉漉的,原来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睁开眼来,拉动着的皮肤甚至有些疼痛。全身的皮肤,干燥而粗糙。应该痛快地洗个澡了,在温热的水中,把自己泡软。最好就去骊山,去章邯那里,洗一个温泉浴。而且,你不是要见章邯吗?要不,也得把章邯找来。要让他立即把嬴政的墓穴造好,要准备着随时下葬嬴政。
第一章 长城飞雪(10)
“丞相,我们送你回府上吧!您太劳累了!”将作少府的声音。
李斯的目光在梅少云的脸上模糊了一下,才清晰,他看到了白发、白眉、白须,但是,却是红润的脸膛。
李斯挤出了些许的笑,叹了口气,说:“皇帝身体欠安,做丞相的难免要辛苦些。”
“那是,那是。可是丞相也要保重啊,丞相可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啊。”
“没事的,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一阵子。”李斯拿开扶持他的手,往外走,尽管有些踉跄,他坚定地往外走,他已经决定让章邯来见他,而不是他去骊山。至于洗个澡嘛,再说吧。
李斯出来的时候,想起始皇帝办公的地方,赵高可能呆在那里,可不能就让他一个人呆在那里,或者独自呆在那里,或者和胡亥呆在那里。非同寻常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测的事情,需要我来处理,而不是赵高处理。胡亥,越来越经常地离开那里。即使出现在那里也是百无聊赖的样子,徒然惹你心烦!
“少府大人,地宫灌底已经准备完毕,何时施工,只等您的一声号令。”
“其中渗水可多?”
“经过不断清除,已经是越来越少,越来越细微。看来,也是四围的防水工程起了作用。”
“灌底必须一次成功!否则,防渗的效果可能就要出问题。”
“知道,已经准备了五十座熔炼的炉。”
“每炉需出铜……”
“两次,每炉出铜两次即可。”
“不多也不少?”
“是的,不多也不少。”
“如果出了差错,我可就要……”
“可将我投入到熔炉里边去!”
章邯望着那张黑腻的肥脸,他读出了这一张脸上立功的渴望。如果出色完成这次灌底,这个人的身份就再不是刑徒。如果还要使用这个人,那可就是朝廷的人啦,没准儿还是官员了呢。
“你的计算和我的计算是一致的。那么就灌底吧!一次成功!一切灌底事宜,由铁锤指挥!”章邯下令。
“感谢少府大人信任!感谢少府大人信任!”铁锤磕头不已,带着哭腔说。
章邯皱眉凝视着铁锤,冷冷地说:“要谢就谢皇帝吧,是皇帝给予了你这一次机会。”
“是,谢皇帝!谢皇帝!”
“那就磕错了,皇帝在咸阳!”章邯拍案站起,吓得铁锤一激灵,不再磕头。
“点火!”站在墓丘之上,铁锤爆出了这么一声。
他身后站成一队的大汉就齐声爆出了:“点火!”这十位大汉,成了铁锤的扩音器!
圆丘的四围,立即升腾起了烈焰。而在那些高炉的后面,在那些劳作着的人群之后,有一个个方阵——刑徒们列就的方阵,他们齐整地以右脚跺地,每跺一次,每人的口中都要发出一声:“哈!”齐整的一声声:“哈!哈!哈!……”
如此的阵容,是章邯的发明。每日收工,都要排成一个个方阵,既方便了清点人数,也能让已经疲惫不堪了的人们再最后振奋那么一下子。如此的方阵,成为了收工的一种仪式。而且,只有步履和声音达到了齐整,达到了一种气势,才开饭。但是,现在,那些不参与灌底劳作的刑徒,他们的方阵,他们的呼喝,成为了灌底的一种仪式了,使得灌底显得神圣。是催促那烈焰燃得更猛,是激励那劳作的人干得更欢。刑徒的后面,是森严的秦军。五万的秦军,十万的刑徒!
南方,没有那呼喝的方阵,一处丘陵之上,章邯阴冷的目光望着一切。
天空仿佛被烤糊,大地仿佛也传递来了热能,时间仿佛也被烤得噼啪作响。而中央那阔的圆,则仿佛被熏烤得软呼了。可以出铜液的炉台,旁边就有人举起了旗帜,那是给予铁锤的报告。很快,所有的炉台旁,都举起了旗帜。
“一号炉台一桶!”铁锤再一次让声音突然爆发。
十位大汉为他扩音。
就在一号炉台,有人抬着铜液沿着缓坡向上冲来的时候,铁锤喊:“二号炉台一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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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长城飞雪(11)
他依次地喊下去。
正中央,留有一个孔穴,漏斗型的孔穴,铜液就从那里倾泻而下。铜液倾泻而下的时候,里边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那是铜液落进渗出的积水中发出的声音。一桶铜液倾泻完,立即就接上下一桶。就又是空阔的轰隆轰隆的轰响,那漏斗型的孔穴,就终于冲出了雪白雪白的气柱,那气柱直直地钻进了苍穹。但是,当又一桶铜液倾泻而下,那气柱则被阻断,只能等待下一个小小的间隔冲出。一桶接一桶的铜液继续倾泻。远处,那墓穴的入口,突然冲出了雪白雪白的水气,东西南北,四处出口几乎同时疾劲地冲出着雪白雪白的水气。
四个出口冲出的水气实际已经暴露了墓穴的大致位置,章邯不动声色。如果通往骊山的通道也打开的话,没准骊山那头,也会冲出这雪白雪白的水气呢。弄吧,皇帝真的走了,究竟是不是葬在这里,还不一定呢。何况,如果大秦在,这墓穴又有谁敢打什么主意呢!如果大秦不存在了,再牢固再秘密的墓穴,恐怕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在滚滚的热浪中,那圆丘似乎在膨胀。
每个炉台开始出第二桶铜液。
章邯忽然有些不放心,下令:“如果能够出第三桶铜液的炉台,那就出,灌注进去!”
就有快马奔上了圆丘之上,传令给了铁锤。
那出了第二桶铜液的炉台,多数举起了可以继续出液的旗帜。
章邯的眉头忽然皱得更紧:连续的高温,会不会令墓穴坍塌?
铜液在继续倾泻,墓穴中已经没有了声响。
快些结束吧!平安地结束吧!章邯默祷。他的两眼死死地盯着那粘稠的液体流进墓穴。这将是——最坚固的墓穴!
灌底结束。那漏斗型的孔,填以大石,再以碎石填其缝隙,再以铜液封死。出口雪白雪白的水气,已经不再疾劲,变得袅袅的。但是,那圆丘,还有这大地,都在热浪中好像变得软呼呼的。
“回骊山。”坐在地上的章邯站了起来,说。
更多的时间,他是呆在骊山的。办公的处所就设在骊山,他也住在那里。虽然他的家室在咸阳,但是,他很少离开骊山,特别是在皇帝出巡的时候。皇帝在宫中和群臣议事的时候,需要召见他的时候,会有信使来通知。那时,他会回到章府。
回骊山的途中,朝廷的信使迎了来,带来了李斯亲笔:赶往咸阳面见丞相议事。章邯望了望咸阳方向的天空,皇帝归来的消息他已经知道,朝廷已经派来信使通报他:有事上奏本,皇帝旅途劳累,身体欠安,不见群臣。这倒没什么奇怪的,可是,章邯心中有些沉甸甸的。记忆中,皇帝好像就没有因为身体欠安的原因停止召见群臣议事,至少说明皇帝是真的身体欠安了。无论如何,你得承认皇帝是委顿了,皇帝望向你的目光也不像先前那般锐利了,锥子一样地刺着你。皇帝的话语也不像先前那样坚硬如铁,更多的是犹疑不定。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英姿勃发的嬴政了。可是这话只能埋在心中,皇帝从不愿意谁说到他老人家怎么怎么的不好了。稍微碰到一点儿那话题,他老人家的浓眉就挤到一块儿去了。皇帝由固执而偏执了,你一不小心就会惹得他生气。所以,章邯更愿意呆在骊山,更愿意让本来归他辖制的将作少府梅少云负责阿房宫的修筑,而自己则负责骊山墓的修筑。现在,难道皇帝的身体真的已经很糟糕?其实,是有着一种担心的,果断地下令灌底,就是缘于这种担心。
蒙恬与子凡对弈。
先前的那一次随同皇帝北巡的不眠之夜,蒙恬就陪着子凡用这一枚枚棋子来打发百无聊赖的长夜的。如今也是这样的情形,扶苏和宗猛各陪坐在一边。蒙恬谦让扶苏来下,扶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