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扑通跪在了胡亥的大床前,哽咽地说:“皇帝节哀啊!我就代皇帝去给先皇送行。皇帝与先皇情深,先皇一定会在冥冥之中佑护皇帝的!”他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出。
侍医跟了出来。
“皇帝究竟如何?”赵高问侍医。
侍医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郎中令大人安心地去送先皇吧。”
赵高的目光锥子一样地刺向侍医。侍医的目光移向皇帝的寝宫。
赵高就觉得侍医有些诡异了,就对胡亥的瘫倒有些怀疑了,就觉得自己刚才的冲动有些愚蠢,竟然是如此地不了解皇帝。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怆然地离去。
灵柩抵达骊山脚下,赵高失魂落魄地候在那里。他奔向前去扑倒在灵柩的面前,声泪俱下地哭喊:“皇帝啊,你的儿子悲伤过度竟至于昏厥,我带着他的无限悲伤和深情来送你来了!”赵高叩首不已。
没有看到胡亥出现在这里,人们是很有些惊讶的。现在,赵高做了解释。胡亥竟至于昏厥?
李斯拉起赵高将挽绋放到他的手中,无限伤感地说:“赵大人,就代皇帝送一送先皇吧。”
赵高哦了声,牵了挽绋。他的手碰着了李斯的掌心,他感觉到了那掌心的湿润和温热。他定定地望了会儿李斯片刻,以目光传递他对李斯的感激。是的,李斯在靠近着他。其实他也在想着靠近李斯。他感觉到了孤立,孤立无援。
哀乐、哭号声中,灵柩临近着墓穴的入口。
寝宫,胡亥睁开了眼睛,望向了一边惊恐站着的小女子。
胡亥被背进来的时候,着实把她吓坏了,但是,她除了惊慌,可没她上前的份儿。看到胡亥睁开了眼睛,她惊喜地凑到了近前,说:“啊,皇帝,妾吓得可是心儿怦怦直跳啊!”她想扑到胡亥的身上去,可是她抑制了冲动,没敢啊。
胡亥笑了笑。现在,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哀乐、哭号,这皇宫沉静着,特别是这寝宫沉静着,只他和跟年轻时候的娇娘一样的小女子。“脱了,给朕暖身子。”胡亥说。
小女子趴在了胡亥的身上了,搂抱着他。
胡亥又是一笑,看着小女子又是一笑,小眼睛色迷迷的,说:“给朕也脱了。”
灵柩抵达墓穴入口,章邯摆手道:“停下。我们就此与皇帝永诀吧!”
灵柩停了下来。
优人的哭号嘹亮起来。
哀乐盘旋着向阴沉沉的天空飘去。
李斯、赵高等人手中的挽绋被拿了去。李斯面对了灵柩,声音高扬:“千古第一帝,彪炳万万世!皇帝啊,你走好啊!”人已老,但是他的声音超越了哭号,超越了那哀乐,在人们的耳畔嗡嗡响。他率先跪了下去,群臣跪了下去,声震天地的呼声:“皇帝啊,你走好啊!你走好啊!”他们的头一次次地磕下去。
章邯爬起,高喊:“皇帝啊,你一路平安!”
章邯所统领的军队和那些刑徒、服徭役的人,他们排列在陵墓之前,黑压压地铺展着,他们一次一次地高喊:“一路平安!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第四章 阴阳两绝(4)
墓穴的入口,似一张巨口,吞咽了那棺椁。
李斯和赵高堂而皇之在皇帝处理公务的那间屋子处理起了公务。发完丧从墓地一回来,二人就赶紧去探望胡亥。胡亥躺在他的大床上,好像挺吃力地欠了欠身子,说:“两位大人请起。”两个人就站到了大床前。
“朕觉得,天塌了。”胡亥说。神情还很黯然。目光呢,越发地显出了一种迷惘。赵高心里头当时就想了,这哪里是皇帝啊,简直就是优人,比优人还优人!
“大秦的天是不会塌的,有皇帝在,有臣子在,大秦的天是不会塌的!”李斯说,还握住了胡亥的手使劲握了握,传递了对胡亥的关爱和他李斯的信心。那一刻李斯觉得自己的肩被压得沉甸甸的。
“朝政的事,就有劳你们二位大人了。”胡亥有气无力地说。他的目光,看着屋子的天棚。
“辅佐皇帝,是臣子的本分。”李斯说。
“那些积压的奏本,二位大人就抓紧处置吧。”胡亥说。李斯望向赵高的目光同时也在望向李斯。
二人都明白大秦的权柄在他们的手中了!但是赵高更觉得在李斯的手中,他说:“大事可再向皇帝禀告。”
胡亥摆了摆手,说:“朕信任你们,朕信任。”
这意外的情形令李斯幸福、兴奋,泪当时就下来了,他扑通跪了下去,赵高当然就得随着,李斯叩首不已,赵高当然就也得随着,李斯说:“为皇帝为大秦,臣可呕心沥血,可肝脑涂地!”
“臣也是如此啊!”赵高喊。
但是,现在坐在李斯的旁边审核着李斯的批阅,赵高的心里却是酸酸的。别看胡亥曾经那么地侮弄过李斯,但是关键时刻还是他当着大任。虽然赵高装模做样地审核,但是,他知道好歹,最后总是微笑着以朱笔写下:准。赵高代皇帝笔。他所要做的就是在每道奏本上最后写下这么几个字。
赵高忽然看到了李由的奏本。人家的奏本多喜欢竹简,可是李由的是木简,那字遒劲中倒透出许多的柔和来,也许只有用木简才能够体现出这效果来。赵高笑了,说:“李由的奏本倒是和别人的不一样的啊。”哼,你李斯把自己的子女可是都安排得不错的,总不能好处你李家都占了吧!
“李由就是柔和的性情啊。”李斯撇了嘴,“字如其人。”
“字不似先前。跟随王翦时书写的那个秦字,真是经典啊!”赵高说。
“战火已远,李由便也有些性情回返了。”李斯一边说着一边忙着手中的活。
“在王翦的身边自然要受到那老家伙的熏陶了,想不也难啊。”赵高说。
李斯笑了,说:“是啊是啊!”他总算从那堆奏本中抬起了头,望了望不太忙的赵高。
“晚膳到!”外边吆喝。
一边站立的六指询问的目光望向李斯。看李斯批阅完一本奏折,他会将其送到赵高的面前。
赵高注意到了,六指询问的目光望向李斯。不等李斯作答,他说:“送进来送进来。”
六指就吆喝:“送膳!”
粘糕两盘,五谷熬制的粥两碗,素菜都是双份的,特别为李斯和赵高而送。六指呢,什么时候李斯和赵高干完活了,走人了,才可吃上晚饭。先皇刚刚安葬,只能是素饭素菜。饭菜摆放在了另一张案几上。
“两位大人,用膳吧。”六指说,眼睛还是瞅着李斯。
“丞相,歇一歇吧。”赵高也说。他当然注意到六指的目光瞅着李斯。妈的,你觉得我赵高也是侍候李斯的人了吗?
“好的,好的。”李斯搁下了笔,绝非随便搁下,而是很有模样地放置在了案几,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体现着李斯书家的风采。而后李斯伸了个懒腰,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可惜,先皇没有能够用上王翦制的那笔。”
赵高被李斯逗乐了,说:“丞相真是爱笔成癖啊!”
“是啊是啊,就是看着皇帝拿着好笔我也是手痒啊。”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 阴阳两绝(5)
“我能理解,能理解。”
李斯讪笑。
二人相对着坐在了那张摆满了食物的案几前。
李斯上来就端起了粥,吸溜吸溜地喝,发出的声响很叫人不舒服。
赵高窃笑着:这老家伙应该是口渴了。可是口渴了你应该拿勺去喝呀,也不能端着碗吸溜吸溜地就喝,弄出那么个怪动静,吃相不好。先前还没有注意,这李斯吃相是如此不好。真是老鼠的作派。
人家赵高,拿筷子夹了块粘糕,小小地咬了口,咀嚼,一点声响也没有。要是先皇在,李斯的这种吃相先皇非得皱眉头。不过,要是在先皇面前,这老家伙也不至于如此。现在这个时候人家是老大啊,老大就不必克制自己什么啦。做老大就是好啊,要不怎么都想着做老大呢!
李斯放下了碗,拿起了一块粘糕,哦,他居然直接就用手拿,而且上去就是一大口,一下子就把那块粘糕的大半吞进了口中。口中很夸张地咀嚼着,还点头还含混不清地说:“嗯,好吃,好吃。”一边说着还一边指着盘中的粘糕向赵高推荐。
赵高点头附和:“嗯,好吃,有嚼头。”
李斯吃得快,赵高就也只好快。而且喝粥的时候也不用勺端起碗来就喝,而且也弄出些吸溜吸溜喝的声响来。他瞟了李斯一眼,心说:这老家伙把精神头儿都用在权力上了!别的似乎什么都不感兴趣了。
当二人重新处置奏本的时候,门外的阉人喊道:“皇帝到!”
二人慌忙避席匍匐在地。
胡亥就溜达了进来。
“臣叩见皇帝。”二人齐声。
“哦,二位大人辛苦了。”胡亥说。
“为君分忧,臣之本分。”李斯朗声。
“丞相所言,也是臣之心迹。”赵高高声。
“朕真是欣慰,非常欣慰。”胡亥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李斯、赵高调整了身体,好能对着皇帝的方位。
“两位就各归其位吧。”胡亥说。
赵高征询地问:“处置完的奏本,皇帝可过目?”
胡亥摆着手说:“免啦免啦,朕相信二位大人。如果连你们都不能相信,朕还能相信谁呢?朕只是想起先皇来,想要叮嘱一下关于先皇的陵寝之事。告诉章邯,一定要造好,一定要恢弘,哪怕是细枝末节也不可草率!否则朕怎么能够安心啊!”话语有点儿掷地有声的味道。
“皇帝孝心苍天可鉴!可令中车府令拟诏达于章邯。”李斯说。
“还是丞相拟吧,必铿锵有力。”赵高道。
“好吧。”李斯就开始琢磨词儿了。
“那朕就放心了,你们忙吧。”胡亥就站了起来,好似弱不禁风的样子晃晃悠悠地出了去。
胡亥要出来溜达溜达,不叫李斯或赵高陪,他说二位大人可集中精力处理国事,由六指、优人笑面虎、咸阳令阎乐来陪。他说要看看咸阳,他还从没有好好地看看咸阳,虽然那么多年他就在咸阳。
站在城头,咸阳宫和阿房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咸阳宫素朴着,往日已有的光彩随着光阴的流逝,现在已经显得黯然,仿佛蒙上了一层尘土。而东去的阿房宫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金碧辉煌。太阳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是个白的圆,阴不阴晴不晴的气象,惟独阿房宫难掩其金碧辉煌,祥瑞万千,那将是朕的住处了。
可是胡亥隐隐地听见哭号之声。不,那哭号之声不应该发自阿房宫,本来那个娇娘是住在那里的,当他做出了那个决定之后她便也被打发回咸阳宫了。哭号应该在咸阳宫,可是,咸阳宫看起来很平静。麻雀在屋脊上活跃着,点缀着那里的生机,没有任何骚动的迹象。
可是那哭号之声就是在耳际。那些被先皇宠幸过,而且还没有子女的人,今天,她们要被带到先皇的陵寝殉葬。赵高会直接就告诉她们是殉葬吗?应该不会那么残酷,可以跟她们说去向先皇道最后一别,不管怎么着,她们是先皇的人啊。
第四章 阴阳两绝(6)
可是那个娇娘会明白,会明白这一去可就是有去无回啊!可是她会告诉别的女人吗?她应该不会。你绝没有想到,她居然是一个倔强的女子:由燕王而先皇,可是到了朕这里,她却不买账了,不买账当然就得这个下场了。说不定别的女人就是被她牵连的,如果不是她的缘故还真不知道朕会不会做出这个决定呢。对于朕,只能是这个规矩:顺朕者生,逆朕者亡!
但是胡亥就是快乐不起来,他忽然听到了鸟儿的啁啾,那么地悦耳啊,分明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可是近旁并没有树木,难道是在天空中?可是灰茫茫的天空没有鸟的影子。胡亥就琢磨,琢磨来琢磨去,想到了优人薛冲的嘴上,薛冲两手捂着他的嘴看着胡亥笑,胡亥就知道是薛冲玩嘴上功夫呢。
“你还真把朕给蒙住了。”胡亥裂嘴笑了,说。
“我看皇帝不开心啊。”薛冲停止了口技,说。
“有这老爷子在皇帝身边,皇帝一定会开心的。”六指说。
“是啊是啊。”胡亥说。瞬间的工夫,胡亥真的有些开心了。他跟咸阳令说:“这咸阳城确有些陈旧了,甚至显出破败来。这哪里是我大秦的气象啊!不吉祥!不吉祥!”
“是得修一修了。”阎乐说。
“可是,为先皇造墓的事是压倒一切的。还有,阿房宫也得继续完善。你这咸阳城再怎么重要还能比为先皇造墓重要?比造阿房宫重要?”胡亥说。
“那是,那是。”阎乐赔着小心。
“不过,也有简便的方法,可叫这咸阳城焕然一新。”胡亥说。
“还请皇帝明示,小的一定办好。”
“什么小的小的,你是朕的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