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回咸阳,公子可多呆些时日。”李斯很友善地说。
扶苏仍然微笑地说:“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敢情他背的是,当初秦王逐客时李斯于离开咸阳的途中所上的《谏逐客书》片段。就在李斯茫然不得要领的时候,扶苏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说:“可是丞相不容韩非、不容诸儒、不容《诗》、《书》。”扶苏微笑着,目光却像锥子刺向李斯。
第三章 人心难向(8)
喧哗之中,别的人还真不能够听见扶苏的话。李斯也知道扶苏也并不想让别的人知道对他李斯的发难。扶苏是聪明的,并不想激怒父皇,特别是在庆祝父皇的寿辰上。李斯努力从容,他知道要是不从容了立即就将被关注。
“公子,我为丞相,皇帝之丞相!”他也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哦。”扶苏说,“丞相的《谏逐客书》写得好啊。丞相也不当忘记自己的那篇好文章啊!”扶苏说,话语意味深长。而后,端着酒杯飘然地离去。
那一刻之于李斯,刻骨铭心。他也知道,他在扶苏那里也是刻骨铭心的,难以原谅。非个人恩怨,难以原谅。他努力忘记那一刻,那令自己脸颊发烫的一刻。但是,那一刻就是在内心中深刻着。唉,扶苏啊,如果你不刻薄于我,我又何必如此!
胡亥的小眼珠水汪汪地盯着李斯,像是说:“皇帝等着你回答问题呢。”
李斯挤出些笑,很勉强的笑,说:“是啊,那时李斯是多么地希望效命于秦王啊。”
“阎乐希望效命于朕,朕也要给他机会。朕决定就让他做咸阳令!”胡亥说。
“阎乐谢皇帝!一定尽心竭力!”阎乐高喊。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下子就是咸阳令!原以为,能在皇宫侍卫当中给个小头目当就不错了,可是一下子就咸阳令了!阎乐喜得都想抱着胡亥亲!
李斯的头再一次轰的一下,今天他需要不断地定神。
王贲再一次想晕倒,心中凄凉:大秦啊,你要自毁!
“阎乐做了咸阳令,可是老臣就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前咸阳令惊慌地上前说。
胡亥斜眼瞅着前咸阳令,就那么瞅着,薄薄的嘴唇裂着,好像要有口水流出。
前咸阳令被看得不自在。
“你已经老了。”胡亥说。
“臣其实精神还可以,臣比李丞相还要小三岁呢。”前咸阳令嘟囔。
李斯凌厉的目光当时就望了过去。
胡亥看到了李斯凌厉的目光,开心地乐了,说:“你怎么能够和李丞相相比呢?哼,你竟然要和李丞相比!”胡亥笑眯眯地望向李斯。
李斯冷笑,说:“衙门简陋,然此人宅第倒是不坏,为官起码有不作为之嫌。皇帝不予追究,只是令你回家养老,谢恩吧!”
前咸阳令简直要气晕,他想喊:“你李斯的宅第可要比我的宏伟无数倍!”但是,他没有那个胆子,只好哭着认命:“谢皇帝宏恩!”
“烦死了!烦死了!”散朝,胡亥嘟囔着离开。其实他对今天自己的表现相当地满意,满意自己把群臣给对付了,满意自己很果断地还了赵高的人情账。要不然,搁在心里头怪不得劲儿的,要不然你时常会面对那期待着的眼神。这回,在赵高的面前自己可以把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了。当然,他也隐隐地在想:哦,那个李斯……
李斯想跟随胡亥而去,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跟胡亥说。他已经想好了谈话的方式:交心式的。首先要让皇帝和自己亲,而后皇帝才能听得进你的话。但是,看到赵高紧紧地跟随在皇帝的身边,他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止住了脚步。
胡亥当然要先回到他自己的书房。像父皇一样,他得有一个日常办公的处所。当然也要放置许多书简。但是,都是崭新的书简。父皇书房中的那些书简,有的甚至放置了很久,在他的书房,你会闻到一种那些陈旧的书简所散发出的霉味。
胡亥跟赵高说:“新的大秦,一切都应该是崭新崭新的!”他在案几前坐下,跟来的赵高做出等候吩咐的样子站在一边。胡亥稳了稳神,就看到了案几之上堆积的奏本,但是他现在不想看奏本,而且也有不看的理由:李斯没有跟来。通常李斯应该在散朝之后跟进来,但是今天没有。今天皇帝把李斯给气着了,人家正生气着呢。胡亥伸了个懒腰,其实他根本就不乏,只不过在赵高讨好的等待中他多少有些不自然。
“皇帝可歇息歇息,再处理朝政的事。”赵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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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心难向(9)
胡亥瞅了瞅赵高,他知道在他为这个人做了该做的事情之后,这个人还想再从自己那里听到些话,他的脸上露出鄙夷来。而后就感觉到了皇冠的沉重,甚至为了戴那皇冠脖颈都有些酸。父皇可是成日把皇冠顶着,可是我不是父皇。他把皇冠摘了下来,放在了案几之上,放在了那堆等待他处理的奏本之上。他再一次地瞅了瞅赵高,说:“也许,只有娇娘的琴音能够让朕纷乱的心境好起来。”
“哦,那臣亲自去为皇帝请娇娘,臣也觉得娇娘的琴音美妙啊。皇帝好品位,情趣就是高雅,皇帝好天资。”
胡亥瞪起了眼睛。
“臣这就去请娇娘,臣这就去!”
“切!” 胡亥望着赵高出去的背影鄙夷地说。
书房很清净,这种清净令胡亥很满意。一切都是干净的,新鲜的,做皇帝真好。只是因为你是皇帝,你腰板一直,别人的腰板就得弯,就得给你跪下,就得给你趴下。过去没敢想的事,赵高和李斯替我把它变成了事实。赵高是高兴了,可是李斯还不高兴着啊。可是你不高兴你还能咋的?而且你也是被赵高逼着才帮助我的。虽然都是帮助了我,但是帮助和被迫帮助可是不一样的!胡亥又伸了个懒腰,虽然他一点也不乏。
哦,娇娘就要来到面前了——父皇最宠爱的女人就要来到面前了——老早以前燕王姬喜最宠爱的女人现在就要来面前了。现在我是大秦的皇帝了,我说了一声想听她的琴,赵高就得屁颠屁颠地去把她找来。大秦的胡亥要找她来,她应该高兴,应该很高兴。父皇去了,还有新的皇帝想着她,想着她。也真是怪了,这阿房宫、咸阳宫,有那么多新鲜的女人,可是我想着她,想着她的身体。
那是嬴政已经让赵高负责传授胡亥知识的时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赵高领着胡亥在皇宫中转。
“真想到宫外去溜达溜达啊!”胡亥说。
“可是没有父皇的允许,谁也不敢让公子出宫啊。”赵高说。
胡亥当然知道他并不是自由的,只能在这皇宫之中东窜窜,西窜窜。他也知道他应该去读书,去写字,但是春光撩拨着他,让他觉得室内是那么地昏暗,是那么地窒闷。他就在暖融融的春光之中百无聊赖东窜西窜。后来,他就听到了琴音,他就望着琴音飘来的方向,痴痴的。那琴音给你清凉的感觉,如同清凉的溪水在你的身边流过,你就如同溪水中快乐地摆着尾的鱼儿。
“那是你的娇娘在弹琴。”赵高说。胡亥喉咙里哦了一声,依旧痴痴地听。他当然知道娇娘是谁,知道那是一个春光般的女人。
“公子若喜欢听,我们可以到她那里去。”赵高说。胡亥依旧在喉咙中哦了一声。他们循着琴音而去。少公子走得很懒散,在琴音中他不是摆尾的鱼儿,是一片叶子,没有自己方向的叶子。后来他们就站在了那琴音的窗前,那张开的窗子中,琴音温馨飘出,那张开的窗子,一条淙淙的小河自那飘出。
就有阉人迎了上来。赵高说:“胡亥公子为娇娘的琴音吸引。”
阉人就去通报,琴音停止了,那条淙淙的小河也就隐在了灿烂的春光之中,娇娘就迎了出来。
“哇,少公子来啦!”她的两手抓住了胡亥的两手,哦,她的手是那么的细腻、温暖,指尖划着了手心,痒痒的。
“少公子好伟岸哦!”她说,他端详着胡亥,胡亥羞涩地笑一笑,其实就是傻笑。他突然在胡亥的额头亲了一口,胡亥颤抖了一下,激灵地颤抖了下,他的目光就寻到了她的唇,湿润的唇,他舔了舔自己的唇。她就又忽然把胡亥揽在了怀中,她把胡亥摇啊摇,说:“少公子,快快长大了,做个大英雄!”
胡亥的脸正好在她的双乳间,胡亥感觉到了那双乳的柔软,还有一股子温馨的香,他好渴望去抚摸,好渴望去咬住乳头,啜饮那甘甜的乳汁。摇了一番少公子,娇娘牵了他的手进屋,边进屋边说:“愿意听娇娘的琴,娇娘就弹给你听。”于是,在那条小河的源头,胡亥坐在了岸边,看着一股子清澈的泉水汩汩地流出,看着玉指在阳光之中是透明的,他痴痴的,想着刚才的那体香,他的眼睛就探向了娇娘的双乳,那双乳在薄如蝉翼的衣杉中隐约。
第三章 人心难向(10)
……那夜,他梦见自己睡在了矫娘的怀中,娇娘搂着他,他搂着娇娘。后来无数次梦见在娇娘的怀中。直到那么一次,他觉得自己尿床了,可是,那排泄物粘粘的。后来每当看见娇娘在父皇的身边,他不敢看娇娘,他躲避着娇娘的目光。
现在,父皇去了,把大秦江山留给了他,也把娇娘留下了。江山是我的了,娇娘能是我的吗?他的脸颊在滚烫。父皇在的时候可不敢有这想法,甚至都没想过能坐在皇帝的位置。娇娘能是我的吗?她可是父皇的女人。父皇不想给我的东西就不能属于我吗?父皇还不想把江山给我呢,可是我是了皇帝!那么,娇娘怎么就不可以属于了我?可以悄悄地、偷偷地属于我。只叫人知道,我喜欢听她的琴,朕喜欢听她的琴你能说啥?你敢说啥?而且,朕现在就要听她的琴!朕想什么时候听就可以什么时候听,你能把朕怎么样?谁敢把朕怎么样!
胡亥挺直着脖颈瞪视着前方。他忽然觉得脑袋瓜有点轻飘飘的,皇帝的脑袋瓜轻飘飘的。哦,皇冠没有戴,皇冠刚才被自己摘了下来,不戴皇冠的皇帝当然就要缺少了威严。朕得把皇冠戴上,特别是就要面对矫娘了,起码得让她把朕当做皇帝,而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
娇娘抱着她的琴来——单薄的身子端坐在案几前。本来胡亥的旁侧是有案几的,但是她没有去那位置,她坐在了胡亥的正前方,隔着很远的距离。
“皇帝想听什么曲子?”她问。那声音很冷,竟至于令胡亥打了个冷颤。她怎么没有了往昔的蓬勃?她对朕怎么没有了往昔的热情?她不看皇帝,低着头,目光在她的琴上。其实本来胡亥是有些局促的,但是,她不看皇帝。当然,就是看皇帝,皇冠的前面是有着遮挡的,皇帝的神情是有着遮挡的。看起来,娇娘倒是有些局促的,因为朕现在占据的位置就是先前父皇的位置,朕是大秦的皇帝。是的,局促的决不应该是朕!朕为什么要局促呢?
“朕有些累了,想放松放松,所以,想起来听你的琴。”二胡亥说,声音干涩。
她僵滞了会儿,才应:“那妾就弹给皇帝听。”
依旧是没有热情的声音,她的穿戴也不像先前那般光艳。父皇的离去,击倒了这个女人吗?父皇对于她是那么重要吗?父皇去了不是还有朕吗?招人怜爱的女人。她称自己妾,看来她自己仅仅就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女人,皇宫中普通的女人。虽然在父皇在的时候,她是被宠爱的,但是现在父皇去了,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幸亏父皇不封皇后、皇妃,如果娇娘是了皇后或者皇妃,那朕就得在人家的面前毕恭毕敬的!皇祖母的淫乱后宫、干涉朝政在父皇的内心中深埋着耻辱,所以父皇再宠爱的女人,在他眼中也就是一个女人而已。娇娘,你在朕的眼中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娇娘抚动琴弦,那条清冷的河啊,就有自那琴弦中流出,只是也太清冷了啊!胡亥再一次激灵,再一次地哆嗦。那河水清澈倒还是清澈的,可是因为冷而显得粘稠,因为粘稠而显得像铅的水,看不见了河底,看不见了摆尾的鱼。就是那其中摆尾的鱼儿呀,也会感觉到冷的,摆尾也摆得不再悠然。
胡亥的目光落在了赵高的身上,赵高已经在一侧的案几前落了坐。和皇帝的目光一遇,赵高就明白他在那儿是多余,赶紧站起,说:“老臣去忙了。”就赶紧出去了。
现在,只胡亥一个人在清冷的河水中沐浴。冷啊。在他光顾着冷的时候,娇娘轻哼起了词儿,苍凉的词儿。如同深秋的河面翩跹着一只孤单的蝴蝶。翩翩地飞啊,飞,不知道哪里是她的归宿。那翅翼如同凋零的树叶,不再光鲜。娇娘的哼唱,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