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要紧之事。他抬头望了望总管,总管立即退后。他抠下了封泥,展开书简,看到了儿子的文字:
慈父如面:皇帝崩殂,吾父必痛心疾首,来咸阳奔丧。皇帝遗诏,扶苏、蒙恬、蒙毅已经赐死,少子胡亥即位。在咸阳之诸公子已经为禁军所禁,府邸为囚牢。李斯、赵高为新君之股肱,儿尚不知远之近之。王离掌北方大军,吾掌卫戍都城之军,恐为所忌。儿尚且彷徨,父若来,王家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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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心难向(5)
王翦呆呆。又听到耳中那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盘旋着向上攀升。“反了!反了!”他嘟囔着。突然他击案大叫:“反了!反了啊!”热泪再一次奔涌,他为扶苏、蒙恬辛酸,为大秦辛酸。嬴政不在了,突然之间大秦的天便要塌了啊!人心所向,几乎大秦的每一个人都认为,嬴政百年之后是扶苏!可是突然之间蹦上来的是胡亥!居然是胡亥!难道是赵高的盅惑?是赵高一个人的盅惑?难道那个李斯能逃得了干系?天啊,你叫大秦兴,难道如此短暂的时间你就改变了主意?蒙武啊,老东西你走得早,没有看到今天的情形。否则你的心会碎的,生不如死啊!
王翦喊着:“王翦啊,王翦,你干吗现在还活着呢?难道就是为了要让你看到大秦的今天?让你看到大秦的末日?”“末日”那两个字可是从齿缝间挤出。他不知道他的喊声简直就是咆哮,惊动着整个府邸。
夫人奔了来。府邸中为嬴政设了灵位,夫人在守丧。她领着她和王翦生下的两个小儿子在为父皇守灵。她给儿子讲起父皇的丰功伟绩,在宁静的暗夜中她无限忧伤地讲着。王翦的前夫人留下了独子——王贲。王翦定居频阳之后,前夫人留在了咸阳,和王贲生活在一起,直到去世。老夫人对华阳公主说:“我们就来个分工吧,你陪伴好老爷子,我呢,要陪伴我的儿子。”很果决,就只好如此了。现在,老夫人已经作古。
王翦的咆哮,在宁静的暗夜中是那么清晰,整个府邸都听得到。华阳公主牵了两个儿子的小手奔了来。她看到了总管在,看到了王贲的那个信使,那信使不是头一次来,她认得,之后她就注意到了案几上打开的信件。她奔了去,把信件草草地看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一声:“大哥——”她双拳捶击着案几。“王翦!王翦——!”她忽然厉声喊。
王翦头抵在案几,发出长长的哀号。
夫人捧起了王翦的脸,那脸上热泪奔流。“王翦,你可是统帅过大秦六十万大军的将军啊!你不能就这么眼看着大秦垮掉啊!你不能!”夫人急切地说。可是王翦依旧在哀号。夫人忽然想到王翦是听不到她的话语的,更加悲从中来,也发出长长的哀号。
“爹——,娘——”两个孩子一个去扶娘,一个去扶父亲,一家人哭做了一团。
便装的信使快马带回了王翦的信函:“儿无谋反之心,人难无忌惮。先前尉缭不用尚且去之,今见忌而焉能不去?善始善终,当离则速。远之远之,可至频阳。花开有期,长短由天。天下难全身可全,可看云卷云舒风来雨去。”
信使向王贲叙说王翦情形,王贲默然而立。
但是,郎中令李信抢了先。
“臣以戴罪之身,得以侍奉先皇,恩宠如天。今先皇已去,新君临位,臣也常觉暮气绕于身,故请辞郎中令之职。”
意外。特别是胡亥、李斯、赵高。正防着人家呢,可是人家请辞。
胡亥呆在那。
皇帝的右侧立着赵高,左侧立着李斯,还是李斯反应得快,赶紧上前,说:“李将军战功赫赫,故先皇信而用之。今将军有思退之心,皇帝可厚赏,如先皇之对待王翦老将军。”他怕胡亥一时慌乱,说出了挽留的话。
“是,厚赏,厚赏,当然得厚赏了。”胡亥说。
“臣谢皇帝。”李信其实心寒。
“将军放心,皇帝可为将军造宅而居之。一如当初先皇对待王老将军。”李斯声调温和,如慈祥的老者。
“落叶当归根,臣回陇西故乡。每当旭日东升,臣当遥祝大秦万世!”李信想说出另一个请求,临走之前去看望一次公子高,也不枉了先前密切的交往。李信多想好好地告告诫一下公子高,要好好地保护自己。可是李信拿不准是否合适,可以不考虑自己,但是不能不考虑公子高的处境。
“将作少府。”李斯唤。
“老臣在。”梅少云应,哆哆嗦嗦地往前凑了凑。人是老了,但是他总能弄出一副老得直掉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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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心难向(6)
“虽然阿房宫的建造尚未完成,但是皇帝爱惜臣子,特别是先皇的老臣了,可派工匠前往陇西李将军的家乡为其起第,可参照先前王老将军的府邸,听明白了吗?”李斯皱着眉头,拖着长音问。那是给李信听的,那意思是:你不能因为李信不是王翦,你就怠慢了人家。
“听明白啦。”
“是的是的,有功劳的臣子朕是一定要好好对待的。你们都看到了,有功劳的人朕是决不会怠慢的!”胡亥好像说得挺激动,指着群臣说。
“李将军可放心养老,我等会尽心尽力服侍新主的。”赵高殷切地望向胡亥。
“哦,李将军去了,那么郎中令之职……”胡亥叨咕。随即他想明白赵高眼神中的殷切,他笑了,笑眯眯地望向赵高。和赵高的朝夕相处,哪能没一点灵犀呢?
“皇帝可定夺。”赵高说。
李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又叫赵高抢先了。
“那你就先当着吧!反正你还有那么三脚猫的功夫。”胡亥说。
群臣中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王贲当时就想晕倒。而后,也想请辞。现在他再一次认为父亲的决断是英明的。遭逢如此的君主,以及君主周遭的小人,你要么同流合污,要么你就得造反,造反就是乱臣贼子。沉默都是没有出路的,因为人家还是会防着你,防得不耐心了,你就要倒大霉了!但是,李信抢了先。父亲究竟还没有做出孙儿也退出的决定。那么,自己的退出就应该和缓些,不要激怒人家。
赵高想皱眉头,表示一下他的不悦,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虽然他马上就是郎中令了,承担着皇帝贴身侍卫之职责,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到能够在群臣面前摆谱的时候,还不能如李斯。他裂嘴干笑了两声,说:“天下太平,有我的忠心、细心,有皇宫中如林的高手,恐怕是没有机会用得上我的这三脚猫的功夫。”
群臣再一次发出有分寸的轻笑。
“有什么好笑的吗?”突然,发出了这么冷冷的一声。声音的源头:右丞相冯去疾(李斯为左丞相,左丞相为大)。在发出那冷冷的一声之前,二冯的目光冰棱子一样刺向李斯,他们愤怒大秦的这个丞相就是在那儿紧皱眉头。你可是大秦的丞相啊,你光是皱紧眉头行吗?二冯比恨赵高还痛恨李斯。赵高可以自私,可以贪婪,但是有你李斯在啊!皇帝可能无能,可能昏庸,但是有你李斯在啊!虽然目光是冷的,但是,冯去疾那一张疙疙瘩瘩的红脸像是在燃烧,靠得近一点你才能感觉到烤人!群臣的轻笑,终于让冯去疾按捺不住了,终于爆发啦。
“真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太尉冯劫咬着牙说,他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位。这冯劫不高的个头,但是长得粗实,而且脑袋、眼睛、鼻子、嘴都大,其愤怒的的神情还是很能震慑人的。
右丞相已经让胡亥吃了一惊,紧接着太尉更是让他吃了一惊。皇帝怎么着,还真有人不买账!胡亥瞅瞅右丞相,瞅瞅太尉,嘴因为吃惊张得老大。
赵高阴沉着脸。
李斯阴沉着脸。
群臣阴沉着脸。
本来君臣挺高兴的,可是叫右丞相和太尉弄得不高兴了!胡亥非常恼火。如此下去我这皇帝怎么做?要是父皇在这坐着,他们是断不敢如此的!欺负我吗?看我这个皇帝窝囊吗?无法无天!“切!”胡亥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嘲笑声。
赵高也赶紧呼应地在嘴角挂上了嘲笑的神情,让胡亥看,给胡亥壮胆。
胡亥还真就壮了胆,再一次发出那轻蔑的一声:“切!”他想站起来溜达着说话,表示一下自己的从容,但是,好像腿不是自己的,使不上劲。他当然就想到了加冕的那个时候,腿就突然不听了使唤,是轻唤赵高把自己扶到了前面。他拍了下案几,说:“朕今天就是高兴,就是想笑,谁也挡不住!朕今天还要做出一个决定!还要做出一个用人的决定!”
现在轮到李斯吃惊得张大了嘴:没等怎么着,皇帝就要自己拿主意啦!你以为你李斯怎么着,人家皇帝要自己拿主意!干吗要同你商量?这个时候你还真不能顶撞他,如果顶撞,还真不知道还能弄出个什么决定来!只能从长计议。赵高,低估你啦!
第三章 人心难向(7)
“宣阎乐!”胡亥喊。
赵高也暗自吃了一惊:胡亥现在就要把阎乐的事办了,真是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啊!真是果断啊!真是……任人唯亲。怎么,任人唯亲有什么不对吗?难道要任人唯疏吗?胡亥,我赵高把宝押在你的身上,看来还真没押错!
“皇宫侍卫阎乐叩见皇帝!”
震惊之中的群臣甚至不知道阎乐从哪冒出来的。
阎乐当然知道,他的出头之日是真正地来临了!他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他想,如果真的把那只老虎宰了,此时的自己身上就有了一件虎皮坎肩,就更像是大秦勇士了!但最终没有舍得把那只老虎宰了,喜欢它在暗夜里发出令都城震栗的咆哮。许久许久,他觉得自己就如同那只猛虎——那猛虎咆哮出了他内心中的咆哮。那猛虎是他的朋友、知音,那猛虎望着他阎乐的时候不是立即就安静下来了吗?它的眼睛望着他,望着他。现在,他知道,皇帝的目光在望着他,他幸福得有些颤抖。招魂的时候,陪伴在胡亥的身边,他觉得胡亥就是一个平常的青年人,甚至比平常的青年人还平常着,他洞悉着胡亥的慌乱。但是,皇冠往头上一扣,人家就是了皇帝,至高无上的皇帝,目光往你身上一望,你就温暖,你就颤抖,你就幸福得死去活来!
“阎乐,朕看出来了,你很愿意为朕多做些事情,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胡亥说得拿腔拿调。
赵高当时脸就变了:难道自己得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李斯也一愣:难道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愚蠢?
群臣也都变了脸:别让自己做出错误的表情。
就是二冯,也有点糊涂。
胡亥盯着阎乐,心里却在想:赵高,中车府令,郎中令,我胡亥报答得也可以了,你该满足了!李斯,朕知道你是被赵高给牵着鼻子走了,朕知道,骨子里你不一定很买朕的账。朕让你继续做丞相,就是领你的情!
胡亥突然向李斯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李斯,朕问你一个问题:你像阎乐这般大的年纪的时候,是不是也很有野心?”
这问题问得李斯非常恼火:这阎乐岂能和当初的我李斯相比!我李斯是什么人,这阎乐是什么人!我李斯是深得王霸之术的荀况的高足,是权谋波谲云诡的大秦相国吕不韦推崇的人,是大秦一代英武之君主始皇帝倚重的重臣!甚至可以说,将是和大秦和大秦始皇帝一同名垂青史的人!现在,却被侮弄着,忍无可忍也得忍着。要是扶苏现在坐在了那个位置,那可不就是侮弄你这么简单了。扶苏会让我压根儿就和这朝政没了关系!那还是轻的,恐怕脑袋都得搬家!扶苏没做了皇帝都直接鄙视着你啊!
那次他从上郡回来,为父皇祝寿。他带来了一头肥硕的黑熊,他说是他和蒙恬所猎获。那黑熊被宰杀,始皇帝摆下了宴席,始皇帝特别让人展示那一张熊皮,说扶苏终于成为了大秦的一名勇士。他得意地拍着扶苏的肩,那是所看到的嬴政对待扶苏最为亲昵的情形。
就有人说,大漠的风沙,使得长公子得以磨练,磨练出了铁一般的意志。就有人说,皇帝英明,使得长公子才有了磨练的机会啊。赵高就说了,那熊皮可为皇帝做个褥子,皇帝会睡得很香的。李斯就说了,也可铺于皇帝的案几之上,皇帝与臣子商议国事的时候,便可常想到扶苏公子,想到皇帝有这么一个好儿子。嬴政裂着大嘴直点头。但是,就在宴席进行的时候,扶苏端着酒杯来到了李斯的面前,而且微笑着,但是,当时李斯就觉出了那微笑中有轻蔑的意思。但是,人家究竟是皇帝的长子啊,而且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选,李斯可不敢怠慢。
“此次回咸阳,公子可多呆些时日。”李斯很友善地说。
扶苏仍然微笑地说:“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