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活该,恶有恶报。”张利英啐了一口痰骂道。
我尴尬地一笑,才接着说道:“现在呢,我想请几位老爷子回忆一下,当年齐老地主还活着的时候,他家里有没有来什么人,比如蓝眼睛、高鼻子、黄头发的外国人。”
我话一说完,发现大伙儿就都把目光投向了瑞恩。瑞恩一阵尴尬,赶忙低下头吃菜。
几个老者托着头闭目冥想了一阵子,良久之后,一个精神矍铄、留着花白长胡子的老爷子说道:“说起这个,我倒有一些印象。”
我忙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给他敬了一杯酒,然后追问说:“老爷子,您快给我们说说。”
“嗯。”那老爷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上的酒,说道,“那还是在60年代吧,齐大贵还没有被打倒的时候,他家那时候的房子就建在现在张家老大的那个地儿。那时候他家是财大气粗啊,村子里十有八九的田地都是他家的,大半个村子的劳动力都是他家的佃户。
“记得是刚开春没多久的一天,从外地来了两个就像你说的——蓝眼睛、高鼻子、黄头发的外国人——年代有些久了,具体是不是长这样我也记不太清楚了。那两个人到村子里的时候,身上的衣服破烂得很,脸上头发上也尽是些泥巴土。
“好像这两个还会说一点中国话的,他们出现在村子里的那天,天都快黑了,到村子里找人家讨点干粮吃。那个时候大家自己都吃不饱饭。谁有多余的粮食给他们呀,于是我就和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小胡,把他们给引到了地主家门口,让他们去这户讨去。”
坐在他旁边的一个老爷子点了点头,他应该就是当年的小胡了。这会儿我又赶忙给大伙儿轮了一圈烟,问道:“后来呢?”
“嘿,那抠门儿的地主老爷这回居然不抠了,把那两个脏兮兮的外国人给迎了进去,还给了我和小胡两人一人一个地瓜,然后就把我们给打发走了。”老爷子长吸了口烟,接着说道,“再后来吧,天也黑了,我们就回去了。后来就再也没见过那俩外国人了,听村子里的大人们说,他们一大早就走了,边走还边朝后边骂骂咧咧的。”
“刚才听你们说,老地主除了有齐万福这个儿子之外,还有一个女儿?”我问道。
“嗯。”另外一个老爷子答道,“他确实是还有一个女儿,不过这姑娘倒不坏,没有继承他老子和大哥的那些坏心眼。平时很少见她出门,到她老子挨批斗的时候。也没有及时和地主阶级划清楚界限,所以当时也被牵连了,跟着受了不少苦。”
“后来呢?她去哪了?”我追问道。
这个老爷子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她老子死了之后吧,她就变卖了一些家当,也走了,不知道去哪了。只记得她后来还回来过一次,好像还是一次清明节的时候,给她老子和娘亲扫墓。她也没和村里人打招呼,不声不响地挂了几幅炮仗,上了香、烧了一些香纸就走了。不过这也有些年头了,现在齐老爷的坟墓早已经平了,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我听了点了点头,后面也没再问什么,趁着酒劲儿,和乡亲们唠了一些日常琐事,末了张利英还抱出来一坛说是自家酿造的高粱酒,也被我们消灭殆尽。
到最后下桌的时候,我已经有点不胜酒力了,走路都歪歪斜斜的,眼睛看人都是上下晃动的。张利英想扶我进去歇息一会儿,被我拒绝了。辞别了乡亲们,我让瑞恩扶着上了车。
第16章 雾都孤儿
01
昏昏沉沉地在旅馆的床上一觉睡到傍晚,醒来的时候我的头还隐隐作痛,眯瞪着眼看见瑞恩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我揉着太阳穴问他:“现在几点了,瑞恩?”
瑞恩看了一眼我,抬起左臂看了看手表说:“晚上6点56分。”
我一惊,这一觉睡了9个小时?我说:“别开玩笑,快7点了?你的手表还是伦敦时间吧?”
“是北京时间。”瑞恩一本正经地说。
我大叫一声,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
匆匆洗漱完,我抓了两片面包就招呼着瑞恩出了门。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我挂了一个电话给费锋,让下班了的他赶紧回所里一趟。
我们到派出所的时候,费胖子的车也刚在院子里熄火,他走下车来刚好撞见我们。先是客气地一一握手,接着便问道:“这么火急火燎地把我找来,有什么重大发现?”
“没。”我说,“带我们去一趟档案室吧,我要查点东西。”
费所长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拎着就带我们进去了。上得楼来,我们直接走到档案室,进去了我就直接奔上次福尔摩斯先生找的齐家户口搬迁的记录。很快,便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
我跟费所长要了纸和笔,记下了一些东西,就把档案夹放回了原处。谢过费胖子,我们便分手了。出来后,瑞恩问:“你找到了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我故作神秘地说。
“去哪?”瑞恩再生一问。
“江边,我们去一趟重庆。”我说。
“现在去?”瑞恩皱眉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的天空。
“怎么?”我说,“我白天可是睡饱了,难道你困了?”
“不,不是,”瑞恩解释道,“难道你想游泳过江?这么晚了,江上早已经没有渡船了。”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还说想装一次专业,来个雷厉风行、夜奔重庆的,怎么就忘了已经停渡了。
“那,我们去找个饭店吃点东西,垫吧垫吧,从早上到现在也没吃点东西,肚子里还全是酒精。”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吃饱喝足后,现在就回去睡觉是万万睡不着的,一身劲儿的我和瑞恩在夜晚的街道上散着步。
晚风习习,月明星稀,闪烁的霓虹,昏黄的路灯,吆喝叫卖的小贩。
多恬静的环境啊,这会儿我们没有再讨论那起案子的事,和瑞恩说了一些各自经历的趣事。我发现,原来外国人也没什么特殊的,都有尿床的时候。
白天酒醉的时候睡多了,晚上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又想起了福尔摩斯先生,以及那些错综复杂的案情。我们便各自双手枕着头,夜谈。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很久。
我问瑞恩,问他怕吗?我们的对手,恐怖而又强大的对手,强大到我们完全不可想象。
瑞恩回答说他们皇家军人的字典里面,从来就没有Afraid——害怕这个词。
虽然他目睹和接触了很多恐怖的场面和东西,但是恐怖和害怕是不一样概念。恐惧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但很快就会被身负的皇家使命感所压倒,消失贻尽。而害怕则会使人心生懦弱,使人不思进取,这种心态只有卑微的人才会有。面对罪恶,面对罪犯,他从不害怕,那些,只会让他更加嫉恶如仇。
我后来还问他,那死,死亡呢?你怕不怕死亡?现在我们那么老辣、骁勇的战友——福尔摩斯先生,都已经失踪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殉职了。可能很快,我们也会像张顺英夫妇或者齐万福那样,被莫名的对手袭击,杀害,死在一个阴暗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甚至死后尸体还会像那些挂在树上的小孩一样,被糟蹋、被蹂躏。
瑞恩不为我耸人听闻的说辞所动,只是摆了摆手笑着说他们皇家部队的军人,从来都不是害怕死亡的人,他们视为大英帝国效力为莫大的光荣,在皇家任务中殉职,更是一种无上的荣誉。
他还说他从来都没想过到了晚年,默默无闻地、平凡地死在家里的床上,死在睡梦中,死在家人默哀的包围圈中。他甚至渴望在执行皇家任务中殉职,这样,他的尸体就可以盖着庄严的联邦国旗,他就可以在军乐声中,像蒙哥马利等伟大的人物一样,体面地去天堂面见上帝。
今天,我们看着别人死状各异的尸体在谈论他们的死。到明天,可能就是别人在谈论我们的死了。而我们的尸体,又会得到怎样的待遇……
02
我没有忘记今天要办的事情,第二天早上醒得很早。我和瑞恩简单地吃了个早饭,就奔江边去了。赶上第一趟轮渡,过了江,坐上客车就上了高速。
进了市区后,我们倒车去了沙坪坝区。一路上看见了些人文旅游地的大幅宣传墙,我这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渣滓洞、白公馆都是坐落在这里的。
下了车,按照我昨天抄写的纸条按图索骥,直奔瓷器口。到了一个住宅区前,我数准了楼栋,就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这是一栋老式的居民楼,总共八层,居然还没电梯。我和瑞恩在楼梯间里,踩着声控灯下自己的投影往上爬,沿途超越了不少早起出来买菜、买早点和健身的老爷爷老太太。
站到六楼走廊里的时候,我撑着膝盖弯腰大口地喘了几口气。瑞恩不愧是军人出身,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站在旁边看着我狼狈的样子。
待我的气理顺了些,我们才往楼道深处走去。站在靠右的一扇门前,我和瑞恩对了对眼,才动手敲门。
“咚、咚、咚。”寂静的楼道里,这声音格外响亮。
半晌没有反应,我愣了一下,“嘭、嘭、嘭!”加大了拍门的力度。
“谁呀?这么大力敲门,不会按门铃啊。”门上的小望窗打开来一个口,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
我往门右上角看了一眼,果然有门铃,不禁尴尬地看了看瑞恩,瑞恩也是尴尬地一咧嘴。
我示意他别摆表情了,快掏证件。然后朝着望窗里说:“你好,老太太,我们是公安局的,来这儿了解一点情况。”
门洞里那人好奇地看了看瑞恩的证件,没有出声,而是转身往里间喊:“志儿,来了两个人,说是公安局的,你来看看。”
我和瑞恩又是一阵大眼瞪小眼,干瞪着这防盗门,只能干等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个显然没睡醒的男声说:“这是干吗呀,大周末的还不让睡个好觉。”说罢,眼睛也在望窗里探了过来。
瑞恩赶忙又把证件举了过去,我配合着重复说道:“你好,我们是公安局的,来这儿想找你们了解一点情况。”
那人估摸着也没看明白,就动手扭开了门。然后也不细看,打着哈欠转身就往里走了,还不忘招呼一声:“进来记得关上门啊,门口有拖鞋。”
进去之后,这男人边往洗手间走边吩咐那老人:“妈,你泡两杯茶,招待下客人,我先刷牙。”
我忙说:“不客气,不客气,不用了。”
老太太还是把茶端了过来,还问我们抽不抽烟,我和瑞恩不约而同地摆手拒绝了。
借着这个时间间隙,我扭头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老式的三居室,半大客厅,西南朝向还有个封闭阳台,里面晾着一些衣袜,还有几个花盆,栽种着仙人掌和石榴。客厅里面的陈设也十分普通,家具都有些陈旧了,靠北边的柜子已经有些脱漆了,天花板上有褐黄色的水迹。我们坐的木质沙发背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画,一只雄鹰展翅在万里长城之上,上书“大展宏图”,右侧墙上一幅郑板桥的“难得糊涂”与之交相辉映。我们面前茶几的前面就是一套组合柜了,正中间一台21吋的电视机。再往上移就是一张用相框框起来的全家福,里面刚给我们倒茶的老人坐在中间,开门那男人和他妻子模样的人分居两侧,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这会儿那男人从洗手间出来了,在我们对面坐下,自己先点上一根烟,然后问我们:“不抽?”
我再一次摆手,说:“不抽,不抽。”
那人把烟盒扔回茶几,说:“我叫叶永志,在区电力上班。公安同志,你们想了解什么情况就说吧,我们一家可都是良好市民啊。”
我也没和他具体介绍我和瑞恩的具体身份,这说也说不清楚,便先岔开话题,看着他身后的全家福说:“一家子很美满嘛,儿女都已经参加工作了吧?”
他也扭头看了看那照片,说:“大女儿已经参加工作了,儿子还在上大学,明年毕业。”
“不错,不错。”我说,“怎么没见孩子他妈呢?”
“这不是今天周末嘛,不用上班,我内人她一大早就带着小恒恒去公园了。”他答道。
“小恒恒?”我疑惑地问道:“你外孙吧,多大了?”
“不是,上个月初几的时候,一个自称是我孩子大舅的人送来的,他带来的这孩子,说让在妹妹家住几天,这不,扔这儿了快一个月了,也不见来接。”叶永志不满地抱怨道。
“你孩子的大舅?就是你内人的哥哥吧?”我好奇地问道。
“是的吧,反正我以前是从来没见过的,我和她结婚二十多年了,也从没听她提起过有个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