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夏云芝,不是一般的女人。
后来的社会运动,是三天一小搞,五天一大搞,讲出身论,恨不得把祖宗三代都从棺材里拉起来问一问出身,每个人几乎都没有秘密,我们这才知道,你家世代从事风水卜卦。而且是世袭的,你奶奶夏云芝,就是夏氏卜学的传人。
这一切,在‘破四旧’的时候,都成了致命的罪证。当时红卫兵抄家不是统一组织的,几个互不通气的学校通常会来几批红卫兵。你家是太有‘名气’了,据我所知,你家被抄了至少7回。每次,你奶奶都倍受凌辱,有的女学生上去就打她耳光,扯她的头发。好在你姥姥姥爷早年就病逝了,否则不知会遭受多少磨难。但也因此,一切灾祸就都由你奶奶一个弱女子承担了。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到你爷爷。你爷爷姓张,家里也是书香门第,历届政治运动,张家尽管不算太平但也没有什么大灾大难。但就是因为娶了‘封建残余’‘四旧代表’的儿媳妇,也被连累抄家。你爷爷是个孝子,看父母受连累,坐不住了。对你奶奶生出很多埋怨。对外宣称和她划清界限。那时你爸爸已经8、9岁,正是开始懂事的时候,每次都是他跟着你奶奶去斗争会挨斗,不哭也不说话,就在一边陪着。我去看过一次斗争会,你奶奶真是坚强非凡,不卑不亢,神情镇定,任凭那些魔鬼叫嚣辱骂,甚至被殴打,她也不出声,还总是拿眼神安慰儿子。那一幕,刻在我脑子中一样,每次想起,都心痛的受不了。”
老教授手抚心口,身子不住地颤抖。我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只感到震惊和心痛,使我的身体都麻木了。
“叶教授,他们为什么抄了家,还要批斗奶奶?”
“因为红卫兵在你家并没有抄出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砸了很多瓶瓶罐罐,烧了一些老家具,可是关于夏家家传的卜经,是一个角都没见到。你奶奶说都烧了,他们哪里肯信。”
我还想听老教授讲下去,可是他却一个劲喘气,不住地揉搓胸口。
“叶教授,您没事吧?”
他伸出干瘦的手指,示意我桌上有药。我赶忙帮他服下。
“唉,老了,心脏不好。今天是太激动了。这些事情,看来你并不知道,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说起你奶奶,老头子话多了,也不知道云芝是不是赞成我告诉你。夏夏同学,这本书,可是你奶奶拼了性命保护下来的,是你们夏家的独门绝学,你可以一定要好好保管啊。”
我点点头,还想再问一些什么,可是看到叶教授痛苦的神情,知道他身体不适,只好把疑问都咽了回去,与叶教授相约改日再聊后,便起身告辞了。
一脚踏进鬼门关(18)
自从与叶教授谈过那一次,想起奶奶总是觉得心里疼痛。想不到奶奶身上发生过这么多磨难,而我的父亲母亲,又是怎样的生平,他们是怎么死去的呢。我那个怯懦自私的爷爷,是否还在人世?奶奶说,等我长大就告诉我一切,那么我现在算不算长大?而她,是否愿意再去回忆这些伤痛的往事呢。这些疑问纠缠着我,使A大的生活变的沉重起来。
卢小焕的信还是如期送来,我看也不看,随手丢在抽屉里。
直到有一天晚上,卢小焕没有亲自送信,倒是委托一个班上的女生,送口信给我,约我去学校的小礼堂见面。
本想一口回绝。可是那女生非常焦急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我有些迟疑,心想会不会是卢小焕出了什么事情,也因对他的拒绝过于生硬,多少有些歉疚。于是我跟着那个不熟悉的女生,曲曲折折地来到了小礼堂。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见面,A大小礼堂因为位置偏僻,只偶尔举行小型的演出活动,所以平时没有演出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冷清。这天天色已晚,远处看小礼堂漆黑一片,只有路灯投射过来的白光,把小礼堂的黑影拉的很长,看上去十分狰狞。
走的越近,我心里越不舒服。仔细一看,小礼堂周围竟然种了几棵古怪的老槐树。我心里一格愣,想起了藏云阁书院。我摸了摸胸口的玉莲花,冰凉绵软。再提了提真气,还好,运用自如。我放心了些,跟着女生走到后台。
“等等,卢小焕在哪里?”我看着幽黑的后台,停下了脚步。“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在后台吗?”
那个女生见我不再走了,也索性站住了,她左右看看,神情很是紧张。“卢小焕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说完,她似乎怕见到鬼似的,一步并做两步跑走了。
我觉得我上当了,正想追她问个究竟,突然听见后台里,有轻微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往里走,后台乱七八糟的,好象离上次演出已经好久,幕布和布景都沾满灰尘。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一个人影闪了过去。
“卢小焕,是你吗?”我的声音在空中飘,听上去很渗人。
突然我看到玉莲花变色了,心想不好,这里真的有邪气。
我赶忙稳住心神,提气运功,打出一串手诀。这正是我用过的“断涤术”第一式。我要逼“它”现形。
就在这时,幕布后,传来一个凄厉的女声:“夏夏————夏夏————”
这声音人不人,鬼不鬼,竟然唤的是我的名字,纵然我有所准备,还是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真气也泄了。而那股邪气,似乎并不是在幕布的方向。
当我朝幕布方向走近,出其不意的,突然从顶棚跳下一个粉嘟嘟的半大孩子,吓的我后退了一大步。她周身有一种荧光,小脸虚胖,尸气很重,仔细看装扮,象是个小宫女。
我不敢怠慢,再次快速打出手诀,小宫女见了,身子一委。似乎要躲到地里去。
“妈呀——鬼啊——”这次幕布后的声音似乎真切了些,跟着扑通一声,象是有一个人重重地栽倒了。
回神再看小宫女,在这一瞬间,已经不见踪影。
等我找到开关打开后台的灯,才看到在幕布后,躺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她牙关紧闭,脸色苍白,居然她还化着浓浓的舞台妆,但是有些夸张,粉脸煞白,嘴唇血红,就象传说中的女鬼。再仔细看,好象是学校话剧团的文艺骨干方某某。
我摸到她的呼吸,才放下心,使劲掐她人中,不一会,她就有了知觉。
醒来后又大呼小叫一番,然后问我:“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我忍不住笑了:“你呢,这也是我想问你的。”
文艺骨干讪讪地低下头,不住地拉自己的头发。
不出我所料,这也是一个卢小焕的崇拜者。这些崇拜者们不但接受不了卢小焕隔三岔五地给我送情书,更接受不了我对他的冷若冰霜,她们觉得卢小焕太配的上我了,我拿的什么架子,既然不接受,还让卢小焕受尽煎熬,她们实在是打抱不平。所以就同仇敌忾地商议,好好作弄我一下。
之所以选择A大小礼堂,是因为这里偏僻,不容易被管理员老师发现,还因为有一个熟悉这里的具有表演天赋的方某某可以扮演女鬼。她们本来是想作弄我一番,替卢小焕出出气——其实也是替自己出出气。
可是,以大胆闻名的方某某,没有想到,会真的撞见一个“白乎乎的小鬼”。她一边神情恐惧地回忆,还一边问我有没有看到。
我只好搪塞她:“你是因为装鬼装的自己心里害怕,才会出现幻觉,我只看到一片白色月光,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方某某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掏出卸装纸在脸上使劲擦,直到离开,她都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
尽管我猜想的到那个小宫女不是善亡,但是我以为她只是一个过路的孩子,不应该再有什么周折。可是就在我关上小礼堂大门的一瞬间,我听到黑暗处,传来一声嘶哑而低沉的笑声,尽管稚嫩,却极其阴邪,让我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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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宫女是灵童鬼(19)
小礼堂遭遇的小宫女,是我心头一块阴影。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去降伏她,感觉她与藏云阁的女鬼还是有些不同,似乎更为诡异,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会发出荧光。
我只能从《夏氏卜经》中找到一点线索,仔细研读了几个晚上,结果让我又惊又怕。书上讲,鬼邪分为三十六种。如食气鬼、罗刹鬼、食血鬼、杀身饿鬼等等。鬼也分善恶,防术法力也各有不同。从小宫女的体貌特征看,“它”应该是“灵童鬼”,灵童鬼生前多为未成年孩童,因七情六欲还未成形,往往死后容易得法并且更加凶邪。特别是冤死暴死的“灵童鬼”,经过数百年的沉积,极有可能炼成“冷光茧”,就好象一层铜墙铁壁的盔甲,是极高的防术。这样的灵童鬼,一般法术只可驱辟,却不能降伏。
书中还说,对于防术极高的“灵童鬼”“罗刹鬼”等恶鬼,卜师只能借助比“断涤”术更高境界的“当阳”术来制伏,而“当阳术”的关键,是以自己强大的内力和能量,反过来卸除恶鬼的强力并转化为自己的内力,这就好比治水,小溪流可以填堵,而滔滔洪水,只能借势疏导利用。
令我心急的是,我的功力还浅,根本无法施展“当阳”术,就是说,我只能自保,却不能制服她。我只在内心祈祷,希望那个小宫女不会做什么害人的事,同时也暗暗后悔自己疏懒于修习,现在竟然对她无奈。
更让我无奈的,还有那个卢小焕。
那天他是踢球伤了腿,无法亲自送信,于是委托一个同学送信过来,想不到,信被截留了,还让人找机会捉弄了我一番。后来我找到他,恨恨地诉斥了他。
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的求爱。同时用最哀怨的声音恳求他,不要再打扰我的学习和生活,不要再给我找事了。
卢小焕的脸色非常不好,比初见时也瘦了许多,一对传神美目竟然十分暗淡,他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之后,就一瘸一拐地走了,背影十分落寞,即便是怀有怒气的我,看了也感到不忍,竟然有一些心乱。
确实,卢小焕有什么不好呢?那么多女孩子都喜欢着他,他在学校辩论会上的卓越,他在球场上的矫健,他憨憨的痴情,还有他的英俊身影,哪一点,都让人爱慕啊。可是我心里,只有那个一去无回的元宸,每当我闭目遐想,就看到元宸那明亮的眼睛,似乎年少的他还在我的身边,陪我说话,陪我走路。元宸就象呼吸一样,自然而不事张扬地存在着,正因为这样,才无法遗忘。或者,他真的是我前世一段未了的缘分,有意来扰乱我的今生。这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很想奶奶,想和她说说小女儿的心事,却不知道奶奶会不会说我傻。她不喜欢元宸,是因为她见不得我吃苦。她说过,来到北京,我是福祸同行的,这叫她那么牵挂。
我一直想再去找叶教授好好聊聊家事,探听一些过去的秘密,这似乎比让奶奶去回忆更加容易,追溯往事对于奶奶来说,应该是痛苦的过程。但是叶教授好些日子没来学校了,说是心脏病犯了,请了病假,在家休息。
正在这时,校话剧团开始在小礼堂公演新排练的历史剧《狸猫换太子》。
听说演出地点是小礼堂,我心里一惊。听说女一号是方某某,我更加觉得不安。
演出前,我来到后台,尽管人员嘈杂,我还是能清晰地分辨出这里阴气冲天。我着急地找到方某某。她穿着古装的戏服,头发盘的老高,眼睛还在瞟手里的剧本。见到我,她有点吃惊:“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我将她拉到一边,叮嘱她:
“这里很久没有演出,空气不干净,有,有病菌。你千万不要一个人行动,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热闹的地方,演出结束后,就尽快离开……”
方某某突然冷笑了一声,脸上是不耐烦的表情:“是不是我吓过你,你就要报回来?我马上要演出了,你是故意来扰乱我的吧?”
我着急,“你不记得那天,那天……”
“那天是我自己吓着自己了,现在这里灯火通明的,你想吓唬谁啊?”方某某眼睛瞪的溜圆:“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但是今天请别打扰我演出。”
说完,方某某就着急回舞台走位。我无奈,只好摘下脖子上的玉莲花,郑重地交给她:“你千万把它戴在身上,这是护身符,可以保你平安的。”
方某某将信将疑地看我一眼,接了过去。正在这时,有人喊:刘妃!刘妃!
方某某应了一声,匆匆将玉莲花揣在身上,道了声谢,便匆匆去了。
而我,也被清场的老师,清出了后台。
当我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