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酒汗,动作轻柔得就像一个母亲对待孩子一样。
“公子,你可知衣儿有多喜欢你……”衣儿落下泪来:“如果能成全你和小姐的幸福,衣儿死不足惜。”
师兄在恍恍惚惚中,听到咕咚一声响。他猛地睁开眼睛,醉意全无。刚才,刚才不是衣儿站在这里吗?他依稀想起,她讲了一个促织的故事。等师兄醒悟过来,奔到井边,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夏府这一夜是何等的萧索。满园夏花灿烂,可是什么也不能挽回一个如花少女的生命。当一切料理停当,天已经微微亮了。师兄听到草丛里,竟然有一只蛐蛐打鸣,那声音清脆婉约,千回百转。师兄蹲在草丛边,伸出手掌,那小蛐蛐竟然就跳了上来,虽然个头小,但是梅花翅膀,方头长腿,很是可爱。师兄眼中涌起泪水:
“衣儿,是你吗?”
那小蛐蛐听懂似地望着他,摆摆触须,毫不生疏。又一跳,钻进了他的衣袖。
以毒攻毒同是赌(101)
就在衣儿与师兄死别之时,我在故宫中也经历了肝胆俱焚的痛楚。
当天狼星升起,玉莲花洇血发光,我默念熟悉的还魂口诀,可是天地间的神力却没有将我送回时光隧道,相反,当还魂术召集来的各种力道汇集体内,我的内力却像脱缰的野马般无法驾驭,只觉得五脏俱焚,一口黑血喷薄而出,当即昏倒在地。
良久,夜晚的露水打湿了我的鬓角,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御花园的一处假山后。远处有宫女太监在唤我的名字。稍一动弹,胸口竟痛的钻心。
我明白自己已经毒侵经络,无法运气还魂了。原本中毒之时,以为自己必定命丧黄泉,如果就那么死了,倒也省心,谁想到又活了过来,但是如果把我留在这原本不属于我的朝代中,并被召入不见天日的深宫为妃,那还不如死了算了。我只觉得天昏地暗,万念俱灰。
明日,皇上与师兄还要拿我做赌,无论输赢,都是我不想面对的命运,难道我就这样终老清朝吗?不,绝不!我尽力坐起身,看着天狼星冷光,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毒治好,一定要回去。可是,我中的是无药可解的蛊毒啊,想起上次为卢小焕换血的事情,可是在这个医学不发达的朝代,谁能帮我换血呢?
心中烦闷,不想再躺到宁寿宫那张金丝床上去。自从我醒来,皇上恨不得一天跑八趟,欲说还休,盯着我的眼神似乎要吃人般。贵州之行曾经的甘苦共担,并没有让他松懈一点,皇上反倒是收紧网口,急于将我这只总想逃跑的小兽收降了。用他的话说,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
我慢慢站起来,沿着御花园的小路往前走,夜风习习,花香扑鼻,可我却觉得四体沉滞,胸中沉闷,除了重重心事,秋依的银针蛊也真是厉害啊,蛊毒似乎已经浸进了我的骨髓。
不知不觉地,我被一阵香气吸引,竟然又走到了御膳房。突然觉得腹中空空。
故地重游,不禁想起在这里初识张裕妃的事情,我曾许诺春暖花开便去帮她治那“贪吃虫”,谁想到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希望那饿鬼不会再生事端。
御膳房里的御厨还在为皇上的夜宵忙碌着。几个小太监抱着金龙的朱漆饭盒,倚在门上打瞌睡。这回御膳房的炉灶上,炖的是“燕窝红白鸭子八鲜热锅”、一边是“竹节卷小馒首”,御厨似乎知道我,一边请安一边说:
“夏贵妃吉祥,皇上吩咐这热锅也要送宁寿宫的,可巧您自个来了。”
本来还有心品尝一二,听到那御厨叫我夏贵妃,情绪全无。我讪讪地转到另一间内膳房中,这里炖的是关东鹅和鹿尾。御厨告诉我,这是御医嘱咐御膳房做的,说是皇上近日政务繁忙,体虚多汗。
就在厨子转身的瞬间,一道白影闪过,饿鬼张裕妃又出现了。
“张裕妃,总能在这里找到你啊。”我斜睨着她,小声说。
那女鬼吃了一惊,伸向锅里的手又缩了回来:“你怎么能看到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此时的张裕妃,并不知道三百年后我们会有一场相识。
“夏大人!”御厨突然在身后起急:“切莫动手,这是御膳,皇上赐给您,您才吃得。”
我点点头,其实我并没有下手啊,倒是那女鬼,已经在唆吃一只鹿尾。
御厨过来,用一把利刃切割锅中的鹿尾,突然,他惊叫起来:“怎么就剩下三只了?还有一只鹿尾哪里去了?”
我知道有嘴也说不清了,还是逃之大吉吧。正要离开,御厨又叫了:“夏大人,你使得什么法术?又少了半只。”回头看,那女鬼正呲牙咧嘴地坏笑,一双腌臜的鬼爪,还在朝锅里伸去。我气,这不是坏我名声吗!“不是我,是鬼!”说着便上去抓那女鬼的手腕。
御厨听说有鬼,十分惊惧,手忙脚乱,手里的刀不知怎地,竟然在我手背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滴滴答答都落进了锅里,一股腥气泛上来,我险些呕吐。
那厨子吓坏了,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大人,奴才该死,奴才不是有意的,大人饶命,主子饶命!”而那饿鬼此时得意了,索性端起那锅子,刺溜刺溜地吃起来。
我摆摆手叫那厨子起来,撕一条纱布包扎伤口,一边安抚他:“没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这御膳房有饿鬼出入,但也就是偷吃几个锅子,不必慌张。”
话音未落,那饿鬼突然扔了怀里的热锅,蜷缩在地,一边打滚一边惨叫。
“张裕妃,你怎么了?”奇怪,这御膳房的佳肴能有什么问题?
那女鬼勉强抬起头,一张枯槁惨白的脸此刻竟然变成青色:“我的肚子好痛……你,你的血,有毒!”
是的,我的血,含有银针蛊的蛊毒。但它怎么会侵扰鬼身呢?张裕妃只是一具僵尸,僵尸怎么会惧怕人间毒物?突然,我一个激灵,恍然悟到:难道是我的蛊毒攻克了她体内的“贪吃虫”?奶奶说过,贪吃虫是一种蛊毒,那么与苗家的银针蛊属于同宗同源,这正巧是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
我面露喜色:“张裕妃,如果除了你肚中的虫儿,你以后就不会这么饿了。”
可是那女鬼并不懂我话中含义,脸上显出恐惧的神色,她以为自己遇到了伏鬼的法师,着了道,于是踉跄着爬起,一阵风过,便逃之夭夭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前世见到张裕妃,她总是那么喜欢逃,如果她不跑,兴许我就能彻底治愈她体内的“贪吃虫”,她也不会受三百年的饥饿之苦,再来故宫与我相遇了。也许,这就是命。
也正是因为张裕妃,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光亮,如果我的蛊毒能克她的尸虫,那么九腿蜘蛛是否也可克我的蛊毒呢?直觉告诉我值得一试。
靠近宁寿宫,便遭遇了四处找我的太监宫女。立刻被“挟持”回宫,皇上早焦急万分地等在那里:
“荧儿,你可知后宫除了皇后,就是贵妃最为尊贵,你什么时候能改了这乱跑的毛病。”我撇撇嘴,心里话,若不是中了毒,我早跑到天边了。但现在我是困在如来掌中的孙悟空,翻多少个筋斗都没用的,还是少惹事为妙,如果皇上像上次那样把我锁起来就完了。
“皇上,我出去活动一下筋骨,对了,我需要一味药治病。”
“说——”
“九腿蜘蛛!”
皇上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小巫女,实在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他是那么害怕她跑,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永远的失去她。有时,他甚至觉得昏迷的她更让她安心,因为那时的她才是乖顺的,才是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
“好吧,朕会安排。”皇上转过话锋,又问:“明儿与你师兄赌蛐蛐儿,你去吗?”
我垂下眼帘,摇了摇头。因为我不知道如何面对结局。
不过第二天,如皇上所料,我还是去了。但是超出他意料的事情也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有心栽花花不成(102)
由御用把式所培育的“黑旋风”,就像科学家制造的机器人一样,具有非常规的品种优势,作为蟋蟀里的“超级婴儿”,它已经具备了成虫的杀伤力。可是皇上做梦也没有想到,从林焕袖口爬出的那只小得可怜的蛐蛐儿,竟然会挫败“黑旋风”。可正是这只一出场就惹得太监讪笑和同情的小虫,将“黑旋风”咬得落荒而逃。
“这怎么可能?!”皇上雕塑般傻在那里。
“衣儿,回来!”师兄一伸手,那小蛐蛐儿便一蹦三跳,又钻回了他的袖口。
衣儿……我泪如泉涌。越过攒动的人头,我看到了衣儿的魂魄,正幽幽地坐在树桠上。她眉眼灵秀,朝我轻轻地摆了摆手。
这时师兄一叩到地:“皇上仁德,请准臣迎娶夏荧儿!”
四座无声。皇上站在那里没有作答,我瞧他两鬓和鼻尖都冒出了汗。
可巧,早先认识的张喜禄张公公也在,仗着熟识,他凑过来小声劝:“林大人,您这玩笑可开大了,皇上册封贵妃的懿旨,早就传之四海,难不成您用一只蛐蛐儿来和皇上抢亲?”
师兄冷冷一笑:“张公公,你弄错了吧,这赌局是皇上设的。”
皇上一摆手:“别说了。朕今儿失算,愿赌服输。不过,你的赌头不妥,赌婚有悖天理。你且问问你师妹,可愿意服这个赌?”
好个狡猾的皇上,把皮球踢给了我。见我神色迟疑,他更来劲:“如果你师妹愿意,朕今儿索性就成人之美,赐了这桩婚,省的惹人非议。”
僵持不下之际,突然听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皇帝,你还不够惹人非议吗!”
众人皆惊,赶忙齐刷刷跪下——太后驾到。
皇上也吃了一惊,上去搀扶:“额娘,您怎么来了?”
太后用龙头拐将那蛐蛐罐一拐敲破,怒不可遏地训斥皇上:
“贵为一国之君,和你的臣子争抢一个女人,成何体统!皇家的颜面何存!”
皇上垂手而立,低头不语。
太后转过脸,目光毒辣,在人群里搜罗着:“夏荧儿呢?”
我赶忙出来请安,却不敢抬头看她。
“难怪皇帝叫你小巫女,到底使了哪门子妖术,教皇帝五迷三道,多日不理朝政、给你求医治病,现在又叫宫女太监去找什么九腿蜘蛛,干扰朝政、惑乱后宫,你可知罪!”
我赶忙跪下,不知该怎么辩解,皇太后对我成见这么深,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好在皇上在,他小声和太后说:“额娘,多少给皇儿的贵妃留点面子,是皇儿痴迷于她,不关她的事!”
太后听到这里更气了:“皇帝亏你想得出,哪个后宫不是从答应常在封起,顶多封个贵人,哪里有一封到贵妃的?你如何向后宫交代!”
皇上有些不快:“做这个皇帝,连朕想要的女人都要不了,还有什么意思!”
太后又气又恨,龙头拐在地上戳来戳去:“皇帝,你的女人不懂规矩,今儿我要替你管教管教,告诉她怎么当妃子,来人,给我打板子!”
“不要!”几乎同时,皇上和师兄脱口而出。
师兄上前:“皇太后开恩!臣林焕与夏荧儿青梅竹马,早已定过娃娃亲,适才又依皇上旨意、赢了蛐蛐赌,求皇太后开恩赐婚!”
皇太后沉吟了一下:“既然媒约在先,皇帝不如成人之美……”
皇上气血上涌,额上青筋毕露:“额娘,皇儿的旨令如朝令夕改,如何号令天下!难道皇儿的懿旨还不如民间一个媒约?”
皇太后也是一个识眼色的人,看到皇上急了,她便收敛了几分,语气也不那么强硬了:“皇帝,你是大人了,额娘也拿不准你的事儿,自个看着办吧,额娘就是提醒你,天山南北刚刚平稳,可是那大小金川还不太平啊,仔细些你的江山罢!”
然后她又转向我,声音里含着冰刀霜剑:“夏荧儿,别忘了欠我一顿板子,仔细些,别犯到我手里!”说罢,皇太后便起驾回宫了。
我松了一口气,刚才因为紧张出了一身冷汗,挨打事小,是丢不起这人,那么多人面前要脱裤子打,这清宫定的什么混账刑罚。
“林都司,朕赌输了,你不必‘绝见’荧儿,其他免谈!”说罢,皇上也起驾回宫了。
师兄呆立原地,对皇上的耍赖,他已经出离愤怒。他终于明白,想迎娶师妹,不过是与虎谋皮。而最令他心痛的是我刚才的迟疑,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可怜,更可怜的还有衣儿,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上天为什么会这样安排?
衣儿的魂魄渐渐隐没了,歉疚之下,我不知如何安慰师兄,万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