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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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记-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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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的声音不高,但铿锵有力,言语中自有一种威严,我心里暗想,这绝不是一个寻常的苗族老人。谢过之后,我们在老端公的引领下进入寨子。

  村子傍山而建,路不是很好走,经过了一座石桥,古老的祀庙,端公的家就在不远处。

  我的心越发沉了。

  “寺前庙后,伤人绝后。”聚集了两山煞气的寨子,又把房子建在祀庙周围,犯的正是阴气煞,既然是端公,怎么会不知道?

  更令我吃惊的是,一走进他家院门,便迎出了一个年轻的苗族女子。这女子面如满月,鼻梁高挺,尽管是单眼皮,却异常的秀美灵动,微微一笑,唇红齿白。乌黑的长发高高束在头顶,发髻上插着一排长长的银饰,耀眼而又高贵;穿一件满襟布衣,开岔和放摆前后两面的边缘绣满挖云钩,一尺多宽的大袖口,生生露着一段如雪似玉的手臂。我们都*了。

  “秋依,我的老婆。”——“龙得讷”说。

鬼道上一番较量(87)
听到龙得讷轻描淡写的语气,我们赶忙收起惊诧的神情。那名叫秋依的苗女倒也不觉得尴尬,与龙得讷说了几句什么,就大大方方地用汉语向我们问好,虽然有点口音,但也能听得懂。

  外面巴智宜和段燕北在饮马,刘公公和六子则由秋依领着,去客房拾掇。堂屋里,就剩下我和皇上、龙得讷。龙得讷寡言少语,蹲在一边抽水烟,屋子里只有“咕嘟咕嘟”的声音。我和皇上对视一眼,我希望他能看得懂我眼里的担忧。

  我打量着屋子里古怪的陈设,看到有七把木剑和木匕首捆在一起,上面有很多木炭涂抹的符号:“龙得讷”,我装作随意地问:“是不是苗家的大门都喜欢朝西南方向开?”

  龙得讷愣了一下,咕嘟声停了:“开门没得讲究,只要不招惹鬼神就好。”

  “听说苗人喜欢下蛊,还以为喜欢招惹鬼神呢。”没想到皇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虽然是句玩笑,却正中我的心思,因为这家门开西南,正合鬼道,岂不是有意招惹鬼怪吗?

  果然,龙得讷听罢沉不住气了。他站起来,背着手去院子里抽烟了。

  皇上也觉得有点言过,在大清律例中,下蛊为重罪,而且苗人自己也是歧视有蛊害的人家的。他讪讪地冲我一乐,一边追出去,一边讨好地嚷嚷:“别走啊龙得讷,还想请你看看我是什么花呢……”

  “阿娅(大姐)”,随着一阵银饰碰撞的叮咚作响,秋依回到了堂屋,她用苗语招呼我,一点都不生疏:“赶路累了么?一哈哈烧一点泉水给你们泡脚勒。”

  我谢过她,偷眼打量这个美得炫目的女人,她正往木盆里舀水,露出雪白的脖颈,举手投足都十分迷人,我对她与老端公的结合越发感到不可思议。

  发觉我在看她,苗女笑着瞥过来一眼:“京城过来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哈,个个都有礼,脸上也干净勒。”说着,她迅速地扫了一眼门外正和老端公套词的皇上。

  尽管她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这个女子却显然成熟许多,她不仅仅是顾盼生辉,那娇美的神态,异常妩媚。突然想起弥贵人,同是*人儿,但宫里的妃子哪里有苗女独特大方。

  “荔波的路可熟悉哈?没得人带,就莫要做憨事。”苗女继续攀谈,似乎对我们的情况已经知道不少。

  “荧儿,荧儿!”皇上兴冲冲地进来了:“龙得讷说,我是牡丹花。哈哈!”这时苗女起身,端着木盆从我们面前经过,那袅袅婷婷的身段吸引着皇上的视线。

  “再等一小哈哈。”她轻轻对我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皇上。

  “老爷,房子拾掇好了,我服侍您早点歇息吧?”刘公公和六子从偏房出来,段燕北和巴智宜也忙完活进屋,秋依见状去伙房烧水。我注意到屋角的烛火突然亮了许多。

  “偏房里面还有一个小间,姑娘住吧,段大侠他们两只得委屈一下,住在堂屋了。”刘公公分派着。

  “不,我住堂屋,段大侠和巴智宜住里间。”,我看到正房门梁上,悬着的一把打磨过的石斧。这房子处处暗藏玄机,如果我没有算错,房子正位于这个村子的鬼道上,实在不该住进来,但后悔也晚了,确实没有地方可去。

  我把玉莲花摘下来,叫皇上戴好。他看我神色严峻,没有和我争,一切听我安排。秋依把水烧好了,大家洗漱安歇,不再赘述。

  屋里一片漆黑。从狭窄的木窗格里可以看到惨淡的月亮,投在墙上一小片白月光。不知谁的鼾声忽高忽低,我却无法安睡。

  瞪着眼守到半夜,并无异样,仔细聆听老端公夫妇住的正间,也没有什么动静,实在困得挨不住了,我的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糊糊地,走到群山中一条清亮的小溪边,水边有一个武士昏迷不醒,他的战马不停地舔着他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溪水。我忐忑不安地走过去,翻过他的身子,竟然是师兄!我惊出一身冷汗,突然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在我正前方,有两个白影,象是两团可变换各种形状的烟雾,忽而是一条鱼形,扭动着身子,忽而又变成人脸,一张嘴似乎是饥饿的黑洞。我乎地坐起来,发现屋梁上,来回飘着一块白布,一个婴儿在一个角落爬着,一个女人正拿着镜子梳头……我心里暗暗叫苦,真是住进鬼窝了。没有迟疑,先朝离我最近的白影打过去一道符:“出去!”,那白影“嗷”地叫了一声,刺溜跑了。可是还没等我瞄准下一个目标,两个白影竟然挽在一起,变成一把双刃剑,朝我刺过来。

  搞不清这是鬼还是怪,慌乱中用断涤手诀去挡。

  “剑”中了招,退向一边,可立刻又变成一个大口袋一样的东西朝我反扑。我傻眼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像是进了它的阵。那个婴儿此时咯咯地笑起来,声音糝得我一哆嗦;白布打着呼哨,似乎也在伺机进攻,女人则把脸转过来,惨白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只得硬了头皮继续和白影斗,怎么破它的烟阵?烟怕什么?水。可是哪里有水?突然想起秋依舀水的水缸。眼看那大白口袋就要罩下来了,我集中意念,打出一道咒符,并用正阳术把阳火换做真水。

  白影的气焰立刻就熄灭了。它们落汤鸡般萎缩在墙角,抱做一团。可是我无法放松,因为我感觉到煞气越来越重,还有更多鬼煞在靠近这幢房子。我心里焦急万分,还不知皇上他们怎样,幸好把玉莲花给了他。

  就在我做好准备背水一战的时候,突然看到墙壁上出现了一双手的影子。

  那一片月光就象一块幕布,将手影放大了许多。从枯萎的十指上可以看出那是一双老人的手,但令人惊奇的是,它正在灵巧娴熟地做出各种手势组合。我呆呆地看着,突然明白这不是哄孩子的把戏,而是一套高深的巫术手语。果然,象是接到某种号令,所有的鬼怪,几乎是同时退出了房子。

  我从发呆中惊醒,立刻冲进偏房去看皇上。还好,几个人都睡得很沉,特别是皇上,领口微微露出的玉莲花还没有完全变过色来,看来这里刚才也不安生。确定每个人都安然无恙后,我才退出来,唯一奇怪的是,他们的鞋子都凌乱异常。

  堂屋里,已经点燃了一根红烛,老端公就坐在那里。我一点都不吃惊,挨着他坐下,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龙得讷,你一定有什么要和我说。等你说完,我再来决定是否该谢谢你。”

  龙得讷的脸抽了一下,似乎是一个没有挤出来的笑容。为了让气氛不那么严肃,他顺手拿过一匾烟叶,边摘边说:

  “只以为你懂一点风水,没想到降得住‘瘴鬼子’,我看见你搞那烂厮儿勒,厉害得很!”

  我把下巴支在膝盖上,歪着头打量他:“龙得讷,我也看见你打的手语了,多亏你,要不我也搞不赢那么多鬼怪,是你厉害得很!”我模仿着他的口气。

  两个人都笑了,彼此的戒备放松了许多。

  少顷,他叹了口气:“阿娅,你莫要怪龙得讷,你也晓得,龙里寨是个煞地,20年前,我本是路过哈,看到村子里家家都有‘打加’(苗语中凶死或不得好死之意),怪噜勒,赶上老祭司死了,就留下帮忙勒。是我要寨子里头帮我在这里建了房子,想想哈,我就在道上等厮儿们,看哪个敢黑我命? 龙得讷一身本事,虚火(怕)阿儿?”

  大概听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龙得讷有意所为,看那架势,真有点舍我其谁的意思。

  他又指指木剑和石斧:“看见哈?没得路子我敢住这里?屋里还藏着个女人——添阴气勒。厮儿们就是借个道,新魂儿在这里避避生气。你不招惹便不会有事,嗐,不晓得你会使法术哈。”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看来我不该出手,人有路,鬼有道,只要不互相侵犯,也能相安无事。老端公所说的正符合卜经里的教义。

  “你家老爷,更没得事勒。我婆娘烧的洗脚水里,煮了‘括金板’,拉魂儿的鬼厮儿对不上鞋子里的味道,没得法子。哈哈。”

  怪不得那鞋子弄得乱七八糟。说到这里,一切都明了了。我正感慨老端公的法术高明,冷不丁发现门缝后面,有一对闪亮的眼睛,正在暗地观望我们。我突然对那个美丽的女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仗着熟络了,我鼓足勇气问他:

  “龙得讷,秋依,真的是你婆娘?” txt小说上传分享

苗巫相助夜学师(88)
龙得讷的脸色有点变化,似乎在思考什么,明显声音低了下去:“是勒,秋依是我婆娘,你看她妖登的很,以为老龙得讷配不上?”

  我忙摇摇头,有点尴尬。

  老端公盘起腿,眼睛看着别处,缓缓地说:“她不是本地人,前年逃难到龙里的时候,发了一身毒疮。我医好她,又收留她在村子里。女人嘛,就说要给我生个小崽,龙得讷到这把年纪,撮笨勒,经不住她缠,竟依了她。可那小崽不是想就有得,霉撮撮(倒霉)勒,讨这个婆娘招人口舌,也亏欠她。”

  我看到门后的眼睛消失了。也许是她不爱听?人家的私家事,确实也不好知道那么多,于是换个话题:

  “龙得讷,荔波的路可好走?”

  龙得讷摇摇头:“荔波湖多山多,野林子也多,没得向导,容易迷路勒,我婆娘是那边人,明天可以叫她给你们带路。”

  我有点迟疑,因为我记得秋依看着皇上的眼神,那种眼神,老端公或许是看不明白,而我又如何说得出口。

  “阿娅”, 龙得讷突然笑了,他定定地看着我:“告诉我你的名字可好哈?”

  “夏荧儿。”我也报以微笑。

  龙得讷点点头,伸出一双干枯的手:“你看,龙得讷的营生就是这双手,别人只晓得老端公的把式耍得好,都不晓得老端公怎么镇鬼驱邪。苗家没得文字,这套镇鬼的手语世代相传,龙得讷怕是要绝后,你如不嫌弃,我就传给你。”

  我惊得瞪大了眼睛:“可是,我……”

  “将来你做不做端公没得事,龙得讷看得出你这女娃儿不是等闲之辈,传给你不愧对祖宗。还有哈,贵州这地儿的鬼怪太骚,你的法术未必靠得住。一路上用的着勒。”

  无需再多说什么,怀着感恩之心,我忙跪下行拜师之礼。

  龙得讷呵呵笑了,他揉了揉眼睛,拨亮了烛火。烛光为老端公的手镀上一层炫目的金色:“看好勒,这双手说的话,鬼怪是看得懂的,你是要告诉它们,你是高高的巫主,你的话它们要听勒。”

  我仔细看着他的一招一式,那古怪的组合,速度的变化,奇妙又灵动,在我模仿的时候,才发觉那不仅仅是一套手语,舞者心灵与之的默契融汇,才是最为高深的地方。就是说,“巫”的内力越强,心智越高,这套手语的威力也越大。在那一刻,苗巫流传了几千年的绝妙与神奇,给了我深深的震撼。

  当我的手影在泥墙上,终于象老端公一样,能够变换出各种奇妙的手式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早上大家梳洗完毕,秋依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早餐。

  “龙得讷,是不是你家养了老鼠?把我们的鞋子叼得乱七八糟。”皇上调侃着。

  龙得讷陪着笑脸,并不说话,只顾在一边抽水烟。秋依也不做声,使劲往皇上碗里夹菜。

  “大嫂,你家每天早上都吃这么好么?日子过得不赖啊。”皇上又转向和秋依说。

  秋依报以羞涩的一笑,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瞅着皇上,别说是我,连刘公公他们都有点异样的感觉。我怕龙得讷发觉,赶忙插话:

  “老爷,我师娘是怕我们路上没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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