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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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记-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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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两个大男人并没有多想,特别是夏之桓,他现在沉浸在对尹小珠的相思之苦里,并不会为一晚炒鸡蛋劳神。可是第二天,李解放高烧不退,腹中如有虫蚁蠕动,并且两眼发直地说“我要娶丽香——我要娶丽香——”。夏之桓给他吃了两片自带的阿司匹林,但根本不起作用。从寨子去乡卫生所要走40里山路,平时村民生病,都是自己吃点草药对付过去,再不成就找岩沙老爹给贴个符。夏之桓不相信那些,只好找来寨子里的另外三个知青,准备用担架抬把李解放抬到乡卫生院。正忙活着绑担架,就听见站在门边的岩沙老爹沮丧地说:“别去了,没用的。”

  知青们住了手,一齐看着夏之桓。他冲过去问岩沙老爹:“他这是什么病?为什么说没用?”岩沙老爹没有说话,眼神里都是无奈,还有愧疚。夏之桓猛然醒悟,他突然想起昨天丽香最后那个眼神,丽香!

  他冲到丽香的屋子里,丽香正站在窗边愣神,看到夏之桓横冲直闯地进来,吃惊地捂住了嘴,他看到她的脸上还有泪滴。

  “丽香,解放的病是不是和你有关?!”夏之桓压着火气问。

  丽香没有答话,眼泪又涌出来,转头去求助跟在后面的阿爹。

  “你莫再吓她了,她自己也慌了呢。”岩沙老爹的声音象是霜打的茄子。

  夏之桓脑子嗡嗡做响,想起了丽香的那些草药,他走过去逼视着缩成一团的丽香:“你为什么给他下毒?不,你为什么要给我下毒?”——那碗炒鸡蛋本来是给他的。

  丽香哭出声来,肩头不住地颤动,整齐的发髻也凌乱了。这样一个美丽忧伤的少女让人怜爱都来不及,怎么会想到用毒害人?夏之桓如何都想不明白。

  岩沙老爹叹口气,蹲在地上抱住头。他沙哑的猫头鹰般的声音让人有一种恐怖感:

  “她没有下毒,她下的是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与蛊女共结连理(67)
十几年前,人人都知道帕沙花腰傣有个法术高超的岩沙“摩古拉”(巫师),不但能布坛施巫、求福驱鬼,还能医治疾病。

  傣族信奉佛教。按照傣族习俗,傣家的男孩子到了七八岁时都要被送到佛寺里去过一段和尚生活,至少三五年,岩沙巫师的法术就是跟寺院里云游的僧人学得,俗话说十巫九医,他那时勤奋上进,聪慧机敏,还潜心钻研云南的草药经,又专门拜了一个南疆苗医为师,渐渐的,名气便大了。

  岩沙并不知道这医术高超的苗医师父为什么离开家乡到帕沙来,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讨了一个会下蛊的苗女做老婆,被族人歧视。自然的,他当年也是中了那苗女的“情蛊”,不顾反对地娶了她,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苗蛊只传女嗣,苗医劝岩沙,如果女儿看上他索性就依从了,反正横竖都逃不了。不要去受“情蛊”,一辈子身子都不利落。岩沙对“蛊”并不陌生,还医治过几例,他不信没有解药,自己偷偷钻研了几年,一直没有答应那苗医女儿的求爱。

  可是正如苗医师父所说,这苗女独门的“情蛊”竟然没有解法。与其他的“蛊”不同,“情蛊”是用十八种至毒至邪的毒物(九虫九草)磨砚调配,然后日日递增地喂养一只黄蝎子,等那黄蝎子被巨毒养得油光黑亮,再放到此女子的衣襟里,在乳房里捂九九八十一天。当然,之前要施咒,那蝎子便不会伤到女子,只汲取女子的青春精气。等日子一到,拿出毒蝎子,竟然养得白亮晶莹,那色泽真的和少女洁白的乳房一样。然后在黎明时分,把自己意中人的名字说出来,对蝎子念“情毒咒”,大意就是如果你不对我一心一意,就叫你毒发穿肠。之后跪拜毒蝎子,要为它“哭忠义”,感谢它舍身成全自己的姻缘。一切仪式做毕,此女子手起刀落,将毒蝎子的尾部剁下,切碎了下在食物中。

  吃了“情蛊”的男子,心里会突然萌生对下蛊女子的爱恋,神魂颠倒,不能自己。通常那下蛊女子早等候在一边,忙上去问,你可会爱我一生一世?你铁定娶我为妻?那男子一应诺,情毒便隐藏了,两人情意绵绵,无限快意。除非日后男子变心,情毒都不会再犯。但如果那下蛊的女子没有上去问话,或改变了主意,那男子即刻毒发,不消3个时辰便会穿肠而死。而下蛊的女子也会因不守信用辜负白蝎子遭到报应,再嫁的男子永不会爱她。

  所以说,情毒唯一的解药便是下蛊的女子与之成婚。每个苗女一生只能下一次“情蛊”,十八种毒物好解,女儿家纯洁炽热的爱恋如何解?苗医没有办法,岩沙也没有办法。所以他们都娶了苗女。

  讲到这里,岩沙老爹深深吸了一口旱烟。烟雾中他的脸看不清了:

  “可能这就是丽香的命数。她告诉白蝎子爱上了阿哥,却粗心没说清你的名字。谁能想到你那个莽撞的朋友会抢吃?这才阴差阳错地把蛊下给了他。现在,她也难受哩,横竖都没好结果。”

  这时丽香的哭声更大了:“阿哥,我不要嫁给他。”

  夏之桓一阵晕眩。他曾经为自己出身于一个卜术家族感到忿忿不平,想不到离家千万里还是逃脱不开。毛主席教导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是一个成长于新社会的青年,不该相信这些妖术,可是李解放的奇怪样子如何解释?如果真如岩沙老爹所说,毒发三个时辰便可毙命,这时间内肯定是送不到乡卫生所的。

  “老爹,那你说怎么办?”夏之桓强迫自己冷静,这是同伴命悬一线的时刻。

  岩沙老爹默不作声,良久,他才从呛人的烟雾中抬起头,乞求地望着女儿:

  “丽香,你下的蛊你来收,索性就嫁给李知青好么?那小伙也好哩。”

  “不——阿爹,我想嫁的是夏阿哥,旁人我不要跟,不要——”丽香大感悲恸,哭得如雨打梨花,花枝乱颤。

  “听阿爹说,他们都是北京城来的知青,是政府派来的,政府的人咱敢得罪?那年破四旧,阿爹因为做巫师被抓去痛打,差点丢了老命,你忘了?如果那李知青死在咱家,事情可就闹大了,咱们还有活路吗?阿爹不打紧,你有个好歹,我怎么去见你天上的阿妈?”岩沙老爹说着,也是老泪纵横。

  丽香抬起泪眼,看看伤心的阿爹,又看看心上人,那夏阿哥的眼神里除了焦虑,竟看不出半点情意,她心彻底冷了,一咬牙,蹦出一句“我嫁”。一句话又催下磅礴泪水、无尽的委屈。

  等三个人回到李解放的屋子里,那几个知青早就绑好担架等着,急得直骂娘:

  “夏之桓,你他妈的有没有轻重,李解放都翻白眼了,快不行了。”

  夏之桓低下头,没有说话。只见两眼红肿如蜜桃一般的丽香慢慢走上前去,趴在痛得痉挛的李解放身边,轻声问:“你可会一生一世爱我?”

  令人吃惊的是,已经神志不清的李解放听了这句话,竟然回过神来,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丽香,浑浊的眼睛竟然有了光彩:“我会啊丽香,我会爱你一辈子。”

  丽香的泪滴了下来,她哽咽着,停顿了一刻,接着问:“你可铁定了娶我?”

  “当然!丽香,嫁给我好么!”李解放就象一个垂死的人突然注入了兴奋剂,他甚至大胆地握住了丽香的小手。神采奕奕与刚才病入膏肓的样子简直有天壤之别。夏之桓上去摸摸他的额头,都是汗,但似乎退烧了,不用问,那舒展的身子也说明不腹痛了。

  除了丽香神情黯淡,泪眼婆娑,其他人都释然。知青们上来捶李解放的胸膛:“你小子,犯的原来是相思病,咋那么吓人呢?以为你要找阎王爷报到了。”

  “李解放,你真要和贫下中农结合了?扎根够彻底的啊!”

  也有人提出异议:“现在报纸广播都在倡议下乡青年‘带头移风易俗,为革命坚持晚婚’,你小子插队才1年不到,就建立自己的小家庭,这是关系到能不能更好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彻底改造世界观的大问题。”

  李解放呵呵笑着说:“同志们,和劳动人民结合更表明了我接受教育的决心,我是让爱情成为革命的催化剂,把对毛主席的忠诚,融化在血液中,铭刻在脑海里,落实在行动上,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我要让伟大北京的革命精神在版纳扎根落户!”

  李解放的话铿锵有力,几名知青楞了一下,突然爆发了热烈的鼓掌。站在后面的夏之桓,看着这一场面,感到无法忍受,夺门而出。他闻着空气中芭蕉叶的清香,心情才稍稍舒展一些。他突然对自己来到这片红土地的初衷感到了迷惑。他们并不属于这里,又怎么能获得家乡般的归属感。同样,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岩沙老爹的族人们,又期望着一个怎样的新世界?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片槟榔,嚼了起来。麻而涩的味道,就象他失去同伴的心情。李解放已经被“蛊惑”了,可是能恨丽香吗?那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她动用家族里神秘的蛊术来获取爱情,自己也反受其害。看来真正害人的不是“蛊”,是内心贪婪的欲望。

  其后的一段日子,李解放和丽香的婚事成了寨子里的头等大事,尽管当时对下乡插队知青的婚姻政策还是提倡晚婚,但还是能找到一些“左”的宣传点做做文章,于是来了一些报社记者采访。不过知青们都觉得李解放的行为有些过激和造作,知青群体和他渐渐疏远。

  好在勐曼寨淳朴的村民给了知青女婿很多安慰,丽香更是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想法,对夫君渐渐温情起来。李解放曾经的雄心壮志都变做了对丽香的款款情深,从前打死他都不相信自己会18岁结婚,父亲甚至在书信中提到“家门不幸”。但吃了那碗炒鸡蛋后他就发疯地爱上了丽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实。那次病重险些丧命,他一直认为挽救自己的灵丹妙药就是丽香的爱——这更证明了爱情的力量。所以,一切也便顺理成章了。

  尽管还是一起下地干活,修水坝,但是夏之桓总觉得李解放不再是从前的李解放。那个有点痞气的北京小伙,现在变的婆婆妈妈,干完农活还要采朵野花带给丽香。看他每天都傻乐的样子,夏之桓倒也欣慰,如果这蛊能让人快乐一辈子也很不错啊。

  在夏之桓为同伴成家、自己追求爱情无果而郁郁寡欢的时候,尹小珠终于来信了。

  “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席、感谢亲爱的党中央”他发自内心地欢呼着,两手颤抖、心如鹿撞地撕开了信。

  但他盼了这么久的来信却只写了短短的几句话:

  革命战友夏之桓:近来我的身边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急需面谈。

  致以崇高的革命敬礼!

  革命战友尹小珠

建设兵团的怪事(68)
尽管只是只言片语,但夏之桓还是从中得出2个结论:一,尹小珠遇到了麻烦。二,她需要他在身边。来到版纳一年多,勐曼寨的闲散没能让夏之桓的革命激情高涨,而且随着李解放的成家,他青春的骚动更加无处可去。此时他考虑的不仅仅是请2天假到尹小珠所在的农场探望她,他已经得到了一个积极的信号,绝不能错过机会,他的人生面临一种抉择,应该下更大的决心……他手心攥出了汗,怀着激动、兴奋、忐忑诸多心情,一路狂奔到知青点负责人的办公室,进门就高声宣告:同志,我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我要去曙光农场!他感觉自己的样子就象李解放中蛊一般。

  尽管也要费很多周折——毕竟也等于一次小小的人事调动了,但一个革命青年的爱情之火燃烧起来了,又有什么能够阻止呢。获得批准的当天,夏之桓便告别了岩沙老爹和众乡亲,李解放得知他去的是尹小珠所在的农场,大手一挥,坚决支持。丽香则流露出一些依依不舍,并合掌祈福。夏之桓丝毫没有耽误,立即搭了辆送军需的车前往目的地。

  尽管路途遥远,山路崎岖,但他憧憬着未来,心情格外好,大声地唱起《我们走在大路上》。直到天色漆黑,他还在破卡车上颠着,不禁有一些焦急。看来就是到了场部,今天也未必能见到尹小珠了。

  这时司机开始念叨,怎么又回来了?他这才发现,他们的车原来在山上绕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刚才经过的一块巨石下。他们继续开,不一会,又转回来了。

  “同志,是不是迷路了?”他试探地问。

  司机熄火下车,扭头对他说:“路我熟的很,翻过这座山就到了。不过这一带怪事多,我以前也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当地管这叫‘鬼指路’,不碍事。”一边说着,一边从后车厢拿下一瓶白酒,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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