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乙”立刻兴奋了,抹抹嘴上的油,还拿了一个兰花指,然后用不同的音调学起了太监。
他的表演引起了周围人的一片哄笑,有人小声说,这才真叫活见鬼。
“清兵乙”讪笑着冲大家抱抱拳,也并不介意。但金导演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他失望,他一定是被那女鬼吓傻了,居然不能投入工作,还不如他一个跑龙套的敬业。这么想着,他不禁叹了口气。金导演虽然没有看清“清兵乙”的表演,但他那声叹息分明是替自己发出的。就在刚才一瞬间里,女鬼消失了。可是,她还会再出现吗?她会害他们吗?她到底想要什么?金导演感到一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迷茫。
“所以你就来要我的血?”听完“皇上”金导演的讲述,我苦笑着问。
金导演有些不好意思,指指卢小焕:“这个小兄弟根本不听我解释,我那里几十号人呢,我急啊!可是你昏睡不醒,没办法,我才想用小刀割破你的手指头,取一点点血,现在好了……”说着,金导演忽地抽出了一条白手巾,殷切地望着我。卢小焕按捺着怒火,厌恶地看着他的举动。
我看看眼前的“皇上”,那面容似乎熟悉,那眼神却是如此陌生。我分明感到,此人已非彼人,前世里,木兰围场第一眼的心动,“三希堂”里的相知相惜,同饮同醉的痴狂,还有亲自探望的关爱,有了对比,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曾经得到许多。
耳边又响起雍正皇帝对我的嘱托。
“可是,我能帮皇上什么呢?”
“永远陪伴他、保护他!”那是我听过的最语重心长的声音,是一个老人令人无法拒绝的乞求。
而我告诉他,只能答应其中之一。
回过神,我推开金导演的手,微微一笑:“用不着这个了,这次我帮你去捉鬼。”
一行三人来到西配殿,就听有人嚷嚷:谁偷了我的鸡腿?菲菲看见我来,虽然依然没有好脸色,但眼睛里也有掩饰不住的期待,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金导演此时底气十足,说大家不要乱,夏同学神通的很,大家都听她的。
我没有理他,只看见那饿鬼在人群中左右腾挪,飞快地往廊庑壁画方向逃去。一道白光,突然又消失了。我心里暗恨她狡猾,不甘心地追到跟前。屏息静气,感觉周围阴气凝滞,料定她没有走远。
环顾四周,那一组红楼壁画色彩纷呈,“潇湘馆”修竹碧绿,黛玉一身素衣立于窗前,那神情含嗔带怨,刻画得生动传神。我静静地看着,心里却想着第一次看见饿鬼的情景,她会不会故技重演?果然,黛玉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我悄悄地后退了一步。
只一眨眼的功夫,清纯可人的黛玉,五官突然拉伸得丑陋无比,并且从平整的墙面凸出来,似乎有一张脸要冲出墙面,一种哀怨的呼号在四周弥漫,渐渐形成一个“声桶”,将我困在中间。 我心里一惊,这不会就是卜经上说的“咒海罩”吧?“咒海罩”是怨灵召集周围的冤魂、借助众鬼的怨气生成的一种邪门鬼阵,排山倒海的咒怨象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人牢牢罩住,一波一波的声浪象海水一样淹过来,摧毁人的意志,使人慢慢窒息。对付“咒海罩”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难在它是意志对抗的阵法,不是硬对硬的较量,所以无法施展法术;说简单是因为破阵只需要一句解咒的暗语就可以。但是如果找不到这句暗语,就只能被“咒海罩”永远困在其中——谁的意志能坚强到不发疯呢?
我努力保持平静,可是冷汗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进了鬼阵就只有“破阵”一条路可走,否则只能被活活困死。无数冤魂凄苦而悲恸的哭声一次次冲击过来,心脏象是被无数的手使劲揉搓着,异常难受。我突然想起那首死亡之曲《黑色星期五》,传说很多人听到它都会自杀或暴死,从前不相信,现在我信了。
这个饿鬼看上去并不凶狠,但心术了得,她从不和我正面较量,懂得扬长避短,但一下手就是致命的狠招,无论是布“咒海罩”还是养“贪吃虫”,都足见阴险。这样的对手头一次碰到,心想如果栽在她手里,那我是输在“斗智”上了,不禁又沮丧又懊恼。无奈,只好胡乱试验暗语,可是哪里有谱,只觉得脑子越来越乱,亦幻亦真,就象做梦一样。
这状态在小树林里也遭遇过,就是面对莲生来袭的那一刹那的恍惚。
那次多亏有师父的黄牙相助,这次还能有那么好运吗。
想到师父,脑海中又浮现出他那乐呵呵的样子,后悔只受他一次救命之恩,却没有跟他多学一些本事,以后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以后,我还有以后吗?绝望了一下,转念又想,师父认我做徒弟,就是为了救我一次吗?不,师父一定不会仅仅赠我一颗黄牙,他还说了什么?他说一定记住他的法号。他的法号……我的意志似乎清醒了一些,心尖上泛起一种兴奋的感觉。
集中意志,我念出了三个字:倪火浮! 。。
大明皇妃的命运(61)
这三个字,就象一句打开石门的“灵钥”般神奇,那咒怨的海洋立刻退潮,刹那间无声无息。原本象紧箍咒般把我套得牢牢的“声墙”轰然倒塌。壁画里的黛玉重又静立窗前,样貌恢复从前,但神情中却有几分懊丧。
而我身边,呼啦围过来好几个人,首当其冲的是卢小焕,他神色紧张地上下打量,一声声地询问我出什么事了?说刚才我一动不动地面壁僵立,怎么喊也没反应,而有一股力量,就象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们阻拦在外围,不能靠近。
金导演和其余几个人则更关心那个鬼,问抓到没有?
我让小焕放心,然后让金导演和他的演员们退后,说你们不要把抓鬼当社戏看,还是安全为重。金导演有点不好意思,菲菲和其他人显然感到了害怕,远远地闪在一边。此时我已经清晰地看见,饿鬼就藏匿在黛玉的画像后,但是她双肩低垂,表情平静,似乎不是负隅顽抗的样子。牢记着奶奶的教诲,丝毫不敢大意,我目不斜视地对卢小焕和金导演说:你们退后。
可是这两个人,一个抱着誓死保护我的决心,一个怀着窥视玄冥的好奇心,竟然靠的更近了些。无暇再和他们多费口舌,只死死盯住面前的壁画,只有我来对付那饿鬼了。正在揣度她还会使什么花招,她突然开口说话:
“想不到几百年后,又遇到你。我已是你手下败将,无需再以卵击石,要杀要剐随姑娘了。”
我暗暗赞叹她的头脑和胆量,想起在御膳房一起偷肉吃的情景,竟然有一点心软,原来她也记得当日,不知她生前到底遭了什么罪责,居然修成了一个饿鬼,看衣着也是嫔妃级的女子啊。
“从前的你也只是吃吃御膳房的炖肉,可是如今你竟然养‘贪吃虫’害人,我怎么能饶你?”与她对话依然严厉,执卜者是不能掺杂个人情感的。
她似乎有一点委屈,语气恳切说:“从无害人之心!当时情景混乱,以为他是来害我,才放了‘贪吃虫’防身。如果那人没有死,还有一个办法补救。”
“什么办法?!”我声音激动,把一边的卢小焕吓了一跳,他戒备地看着我的目光所在,当然,除了迤俪的红楼画面,他是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的。
“有一年冬天,连小鸟都觅不到食,更不要说我了。腹中的贪吃虫开始捣乱,拼命蛰咬窜动,如万蚁穿心,如果我是人,早就寻死了。偏偏是一个寻不到食的饿死鬼,教我如何是好。碰巧在无人去的承乾宫后园,看到一只九腿蜘蛛,不由分说吞下。一个时辰后,竟然翻江倒海地把体内养了上百年的贪吃虫都吐了个干净。可怜那些小虫离开我又没有新的宿主,便纷纷毙命。我这才知道,九腿蜘蛛是它的克星。”
我点点头,突然明白任何一个“局”都是可破解的,说没有办法,那只是因为还没有找到。这需要努力,也需要机遇。《夏氏卜经》传承千年,也一定经后人不断补充修善,才成为一本法术高深的卜门秘籍。也许每一个夏氏传人,都希望改写卜经上的“无药可救”、“无人可为”吧,能为它锦上添花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转念想到了自己的感情,那“终不可得”的元宸,是不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破解“无缘”的“灵钥”?我还应该执著地寻找下去吗?
“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能破得了我的‘咒海罩’,能告诉我破解的暗语吗?”女鬼微微扬起脸,迫切而渴望。
“倪火浮”。作为交换,我愿意告诉她,同时也感慨,设局的人,往往不知道如何破局,深陷其中的又岂止是对手?
“倪火浮……”
女鬼喃喃地重复着,由衷地钦佩:“这是佛门密语,姑娘好深的造诣。甘拜下风!既然如此,一切随姑娘处置罢。”
心里无比感激师父,也有感自己的幸运,至于这个饿鬼,为什么她不去投胎呢?
对于我的疑问,她沉默良久,终于流下了眼泪。这一幕似乎已经见惯不怪,但我的心还是被揪紧了,我不怕和鬼斗法,但我害怕面对他们的内心,因为每一个冤怨的魂魄都有一个凄惨的身世,让人心痛的同时,也在打击一个卜师的硬气。
“姑娘可知道天启皇帝?对,就是明熹宗。也许宫里没有人知道我张裕妃,但谁人不知道熹宗的奶妈客氏呢?”
明宫里,客氏的名气确实很大。特别是关于她的*狠毒。这客氏原本是定兴县一个叫侯二的老婆,并且生了一个孩子叫国光。十八岁进宫给天启帝当乳母。没过二年她的丈夫死了,客氏便成了寡妇。宫中的女人都可怜,特别是还要抛家舍子做乳母的,但象客氏这样能因地制宜改变自身命运的奶妈着实少见。大明王朝是宦官擅权,客氏生得貌美,据说人到中年,面色仍如二八丽人,衣着打扮之妖冶艳丽令年轻宫女瞠目。她不但用自己妖媚而不失母性的身体换得年轻皇帝的恩宠,还与宦官魏忠贤私通,盘踞宫内,恃势横行,欺凌宫女妃嫔。
不但如此,客氏先后害死了数个曾被熹宗“临幸”过的嫔妃,怀孕的更不放过,残酷*,天启帝就因此得了一个断子绝孙的命运。 眼前的张裕妃便是被客氏残害的嫔妃之一,因此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声泪俱下。
“姑娘可知这大明的皇宫有多艰险吗?入大明深宫,就如同进了鬼门关。那客氏与魏忠贤朋比为奸、专横跋扈,后宫的嫔妃都忍气吞声,不识厉害的,如看不惯他们的王贵人,只因在天启帝面前多说了几句,便被魏忠贤派人扔到河里活活淹死,然后在天启帝那里,谎称她暴病而亡。
那时我已经怀了龙脉,惟恐遭二人*,在宫中事事谨慎,处处小心,但还是难逃厄运。临产之前,魏忠贤竟矫旨将我幽禁起来,也不派稳婆来接生,并且断绝一切饮食供应。可怜我腹中的龙子,跟我受尽饥渴之苦,我竟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说到这里,女鬼已经泣不成声。
我感到自己在瑟瑟发抖,泪水渐渐迷艨了眼睛,我仿佛看到了那个暴雨之夜,张裕妃怎样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华贵的绫缎白裙裹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那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在两颊深陷的小脸上,显得突兀而不合比例,她曾经的美貌,皇上宠幸过的容光都褪尽了,只有一个高高隆起的腹部似乎是希望的象征,可是已胎儿已经多日没有任何动静了。
“儿啊,你踢踢娘,让娘知道你在啊。”
“儿啊,你一定是太饿了,没有力气了对不对?”
“来人啊,快来人啊——”刚刚站起来,已经多日滴米未进的妃子便瘫软在地。窗外雷声大作,雨点甚至刮到了她的脸上。那雕刻着“万福万寿”的楠木窗棂被风吹的劈啪直响,这富贵华丽的皇宫,为什么如此漆黑冰冷,为什么连一个婴儿都不肯放过?
“这是皇上的龙子啊,求求你们,别饿着我的孩子,求求你们——”
没有一个人来应她,或者说,没有一个人敢来。可怜的妃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冰凉的地砖上爬行:“给我一口水喝!求求你们……”
当她匍匐到屋檐下面,雨水顺着屋檐,流成了一条条清亮的水柱。
她突然想起刚刚进宫那天,也是一个雨天,皇上叫她上了龙辇,轻轻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她青春的面容。在龙辇上,皇上就忍不住亲了她的嘴唇,手指伸进她的小衣,轻轻抚摩她光滑的皮肤,她羞红了脸,感受他吹在耳边的气,痒痒的。她听见他柔柔地说:朕要宠幸你!那一刻她被幸福罩住了,只看见龙辇窗口那一小片天空,和一缕缕细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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