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四日,星期五,上午七点。
沿着土佐崛河,老头的身影缓缓地移动,和夏天结束前看到的背影相同。
幸田从锦桥的花坛上站起身来,走到通道上,老头正在打扫河边的花园。
老头抬起头来,看到幸田,很快又低下头去,挥动着扫帚。
「有事吗?」老头说。
「你为什么要出卖桃子?」
「我只是看了刑警拿的照片,承认认识而已。」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八月底吧!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们,九月你们带他来时,我也没有立刻想起来……」
「那么,你曾经与末永见面吧?你们谈了些什么?」
「他在找桃子是事实,而且他问了很多事,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多说只会增加你们行动上的负担,更何况我对这件事情也没兴趣……」
「没兴趣,但是有责任。」
「或许是吧。多年以前,劝末永转向的就是我呀。」
老头停下手中的扫帚,河面上一大群麻雀嘈杂地叫着,从树叶中又飞出成群的乌鸦。「坐一下吧。」老头说。
老头在河岸的水泥矮墙上坐了下来,眼前就是住田的北侧大门。幸田靠在水泥岸边。
「我很早就一直想问你了……」老头七口说,声音沉稳而有力。「幸田先生,你还记得吹田市出口丁的教会里那位神父吗?」
「记得。」
「真的吗?这是昭和四十一年二月的事情了,那位神父曾经来找过我,说要找一个女的。」
「他之所以会来找我,因为我是她的前夫,后来离婚了,他带着我们的孩子搬家了。我问他‘有什么事吗?’」
「神父告诉我,很想见她,我笑了笑赶走了他。虽然分手了却忍不下来。但是,如今想想,他的确是个高贵又纯情的人。美也子喜欢他也不是没道理。」
「不过,幸田,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和那个男孩子很像……」
「我很庆幸不是你的儿子。」
「美也子大概也会这么说吧!她后来怎么了呢。」
「当然又嫁给别的男人了,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应该住在横滨。我在七岁时被荻洼的舅舅领养了。」
「啊?是那个医生吗?……我后来听说那间教堂失火了,有人说是神父纵火的。我对一位我认识的刑警告密,说是我亲眼看见那神父纵火的……。」
「因为神父后来也行踪不明,所以警方也无法逮捕他。」
「最好永远捉不到。」
「我也认为捉不到比较好……。该被判刑的是我。」
「那天会丢了现有的,被吊而死,然后埋在‘血田’里,圣经是这么写的。」
老头没有再回答,只是一直盯着幸田看。
幸田仰望着天空,生怕头一低下来,眼角的泪水像山洪爆发一样地涌出。二十九年来的憎恶习,如今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神父的事也无所谓了。有一份对以割舍的感情正在茁壮,这是眼前这个不懂得家的男人所不了解的。
「老头,最后还要跟你说的是,你出卖我们是不争的事实,万一桃子出事了,都是你的责任,不要忘记了!」
幸田爱困极了,好角雨天来的疲劳,都在这场睡眠上平复。好不容易睡醒,正好是深夜。桃子笑笑说:「你已经睡了十五个小时。」
他在睡觉时,北川来不定期一次,桌上放着一瓶他送来的葡萄酒,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就当作是小生的血。感激不尽!」
「这个人实在很重感情!」桃子说。幸田听了笑笑说:「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浪漫!」
两个人把这瓶酒解决掉之后,幸田带着桃子出去散步。爬上坡道,站在片山町高台上的草丛中,眼底一片低矮的平房,而且清楚地看见教堂耸立的尖塔,二十年来看到的景象完全相同。
幸田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教堂内部的装潢。从来没有做过礼拜或参加过集会,但偷偷溜进去过。
幸田对桃子述说着有关教堂的记忆之后,接着又说:「昭和四十年十二月,当时我只有五岁,只记得那天晚上妈妈一直在客厅哭,客厅好象来了一位妈妈的亲戚,那些男人一直对妈妈大声吼叫,所以我很害怕,一个人跑了出去,结果连鞋子都没穿。
「我刮了一根火柴,将祭檀上的蜡烛点亮,但是一伸手,就把烛台推倒了,火苗迅速地蔓延。我大吃一惊,立刻跑回家。
「一走进家门,就听到附近传来一阵警笛声、附近的尖叫声。」幸田一开始就认为为是他放的。但这是他第一次承认。
「幸田,你要不要去那边看一看呢?」桃子指着尖塔说。幸田摇摇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那段记忆离我太遥远了。
「改天再去吧!」
桃子静静的重复着:「改天再去吧……」
十一月二十五日,星期六,下午春树到仓库来找,春树头发染回原来的颜色,也剪短了,两个人蹲在仓库的角落里,春树对他详述着被青铜社抓去那两天的经过情形。
十一月二十六日,星期日,和北川约好了准备实行计划。下午两点多,他在南千里车站下了车,看见提着超级市场购物袋的北川太太和祐一,于是邀请他们到甜甜圈店里,小孩点了果汁和甜甜圈,太太则喝咖啡。
深秋的在阳符合窗口照进来,正好照在他们的座位上。
北川的太太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我们家即将多一个人……」她轻抚着小腹说。过了好一阵子,幸田才会过意来,原来她讲的是孩子。
北川的妻子接着说:「幸田先生,你结婚了没有?」幸田听了之后,觉得太阳穴逐渐膨胀,脑中央一阵阵的抽痛,使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祐一的果汁喝完之后,两个人就先离去,祐一对着玻璃窗,大声地说:「望远镜叔叔,再见!」
太太牵着祐一正慢慢越过马路时,前面来了一辆白色轿车猛然左转,没听到踩煞车的声音,祐一小小的身躯像一只白皮球般被弹出去。幸田急忙站了起来,看到北川从对面围过来。
十一月二十七日,星期一,深夜接到北川打来的电话。
「明天的葬礼,你不必来参加,警方已做周密的部署。」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把电话挂断了。不过,第二天野田参加了千里会馆兴行的葬礼之后,向他报告说:「北川那家伙还满坚强的……」
当天前来吊唁的亲友一直到很晚还在北川的家中进进出出,等所有的人都回去之后,北川到千代崎太太的娘家打声招呼,晚上十一点打电话给幸田,大概也是从千代崎打来的。
北川和幸田约好在木津川桥见面,北川觉得非常激动,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两个人沉默了好了阵之后,北川才武器说:「从车子的玻璃窗清楚的看到索仔的脸。」但是聪明的索仔一定不会在现场留下任何证据,即使警方立刻搜索做案后丢弃的车子,他也会做好周全的不在场证明,难怪北川会说这是一场完美的谋杀。
北川只说:「很快就会报复。」
「现在最重要的是春树想回千叶去。他认为这件事是他引起的,怎么说也听不进去。」
「春树现在人在那里呢?」
「在车库里。」
北川太太的娘家有一间石绵瓦搭建的车库,一共有四个大车位,但是只停放了两辆车子,其余空下来的位置都用来当储藏室,一个多月前运来的四箱火药,也放在里面。
春树的山叶机车放置在铁门前,北川打起铁门,叫了一声,「春树!」但是没有听见回答声,他打开电灯又叫了一次。放眼望去,仓库里没有半个人影。
「幸田,走吧!」北川大声嘶吼地叫着围了出去。
北川发动他的车子,除了引擎声之外,什么也没说。北川从昨天开始一直密切地注意春树的行动。春树会趁他不注意时逃走的地方,只有一个。春树可能是跑到北堀江旁叫计程车,或者在这里偷了一辆摩托车,他的目的地是新御堂筋。
在江坂和缘地公园之间,沿着北向的车线,有一家吹田连合经常聚集的二十四小时营业咖啡店。马路的两旁是宽三公尺的人行道。晚上过了八点,在这里散步的人群逐渐增多,到了深夜,四轮车也加入这个行列。新御堂津闪烁的霓红灯和摩托车不时疾驶而过所发出轰的响声,使人精神大振。幸田曾经在这里见过几次索仔。他们的活动是一点以后,还有半个钟头。
北川双手握紧方向盘,猛踩油门,从千代崎到新御堂筋的十三入口,花不到十分钟,从那里再到江坂也花不到十分钟,两个人还是没有开口。沿途不断地听到警车的警笛声,紧接着有两辆救护车从左侧超车而过,北川用力地喘息着,好象房间地压抑预感。
车子通过名神高速公路和高架桥下,就是一段长约三百公尺的缓坡。突然间前面的车辆速度都减缓了,原来是两百公尺前方的坡路上停了数辆警车和救护车。北川立刻停下车来,下车往前跑去。
警车有四辆,救护车有两辆,车顶的红灯不停地转着,人行道上挤了数十个人,路旁倒着数辆摩托车,安全帽到马路中央去了。还有一辆白色轿车撞上了电线杆,连前面的车窗都破成碎片,驾驶座的门掉了,车子里面没有半个人影。
医护人员抬的担架上,有一具用橘色毛毯包裹着的尸体,北川见状立刻围出去,结果和警察扭打在一起。
「不许动!」警察对他大吼。
北川仍然继续挣扎。
另一位警察问:「你是谁?是家属吗?」
从救护车的车窗,可以看见一吧担架,虽然毛毯已经掀开,但是满脸的血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春树。北川用力敲着车窗,使整辆救护车都晃动起来。
一位警护人员拍拍他的肩膀说:「是家属吗?一起到医院去吧!虽然还活着,但是伤势非常严重。」
春树和北川搭乘的救护车,响起警笛,开走了;;接着又有一辆载着尸体的救护车。幸田离开人墙,回到北川的车子里。
三天内看见两具尸体,但是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脸上没有丝毫悲伤的神情。再也看不见北川太太的笑容,再也摸不到春树的手,这两个人仿佛都是梦中的人物,梦醒了之后,又一个希望消失了,只留下做梦的人孤独地走完他的一生。
野田在月历上十二月十六日星期六,画一个红圈圈,这是今年最后一次住田总公司的电脑定期检查日,北川早已将袭击住田的基本步骤牢记在心了,十六号是野田到住田检查电脑,在电器系统上动手脚的最后机会。
北川拿起红笔,在今年一日期十二月一日上画一个圈圈,还剩十五天,这一阵子会越来越忙。
首先要处理的是住田国际部次长户田雄一郎和他分居的妻子户田惠美子,以及堂岛的女老门江崎佳代三个人之间的三角关系。
这件外遇事件如今已成「家丑」,变成「门争」了。在户田的妻子那一边,每天都有律师进出,甚至连微信社也参一脚了;堂岛那个女人,除了雇用律师以外,还在店内安置了数位身材魁梧的男保镖。造成两个女人的攻势越来越凶猛的次长本人,几乎不敢在咖啡店驻足。对北川而言,这正是天天的好机会。
虽然个人遭遇到极大的不幸,但是北川却更加地冷静,将全副精神移转到计划上。计划目的只有一项,那就是在袭击时,将看守金库的户田次从六楼的执务室诱往地下停车场。
十二月二日,下午六点,北川和幸田戴着墨镜,身穿皮夹克,出现在堂岛一丁目的巷子里,这条巷子里到处都是酒吧、俱乐部、餐厅,霓红灯闪烁不停。「宵待草」位于协和银行旁,所以它的顾客大多来自附近的上班族。
在苍子里闲逛了一个小时左右,六点五十分,北川打了一个暗号,说:「就是那个家伙。」一位身穿风衣的四十几岁男人,从「宵待草」走出,这个男人也曾经在次长夫人家中出入。「微信社的职员,让人一眼就觉得冷漠是先决条件。」北川接着又说:「上吧!」说着就往前走。
只花了五秒种的时间,北川就赶过那个正朝御堂筋走去的男人,北川抢先一步,挡在他的前面。「喂!大哥!」北川用关西口音说:「别在这里闲逛!」
然后,冷不防地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领,大声地说:「你听到了吗?听到的话,赶快离开这里!」
第二天,时期日,上午十一点,北川和幸田前往位于宝堟市南口二丁目的一栋小公寓,这一次北川身穿英国制西装,手提高级皮革公事包。户田部长的夫人户田美惠子住在四楼,北川按了电铃之后,递上名片说:「这是我的名片。」名片上面写着「一切民事商谈、长谷川律师事务所长谷川友则」
昨天,北川扮演「宵待草」的女人所雇用的保镖,威齐微信社的侦探;今天则扮演那个女人雇用的律师,主动来找户田惠美子谈判。
因为户田惠美子被强迫接受和谈的安排,只好答应在十二月十六日星期六下午,约齐户田部长和「宵待草」的女老门,一起来谈判。
幸田在屋外等了一个多小时,看见北川出来时,对了扮了一个鬼脸,打出胜利的手势。
「他已要去把老公约出来,搞不懂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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