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观察它下落的姿势。他向后退了两步,打开皮包,从里面取出一本印好的检验尸体后填写的表格,夹了一张复写纸开始填写起来。
“脖颈折断显然是致死的?因,”他一边写一边说,“这就是说,他没有喝许多水。这就是说,一经打捞到水外,尸体很快就要僵硬。最好趁僵硬以前赶快把他弄到汽车外面来。不然就费事了。”
奥尔斯点了点头。“死了多久了,医生?”
“说不清。”
奥尔斯瞪了他一眼,又把嘴里的雪茄取下来,瞪了雪茄一眼。“很高兴认识你,医生。一位验尸官看了五分钟还不能断定人死了多久,真是怪事。”
小个子医生苦笑了一下,把表格簿放回皮包里,把铅笔别在背心上。“如果这个人昨天吃过晚饭,我会告诉你他死的时间——假定我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吃了饭的话。但是五分钟可不成。”
“他脑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跌落的时候撞的?”
小个子医生又检查了一下伤痕。“我想不是。这是用包起来的凶器打的。他还没死以前皮下就已经出了不少血了。”
“是用包着皮的铅头棍棒打的吗?”
“很可能。”
法医点了点头,从甲板上拿起皮包,沿着台阶走上码头。拱门外边一辆救护车正在倒车,把他接了上去。奥尔斯看了我一眼说:“咱们走吧。真不值得来,是不是?”
我们沿着栈桥走到岸上,登上奥尔斯的汽车。他把汽车转到马路上,顺着一条有三条快慢车道的公路驶回城去。公路被雨水冲洗得非常干净。车窗外面,覆盖着一层层粉红色地苔的黄白沙砾的小山绵延不绝地从车窗外面飞驰而过。几只海鸥在海面上盘旋着,向浮在波浪上的一件什么东西扑下来。远处有一艘白色游艇好像悬在空中一样。
奥尔斯对我翘了翘下巴,说:“认识不认识这个人?”
“当然认识。斯特恩伍德家的司机。昨天我还看见他在擦洗这辆汽车呢。”
“我不想盘问你,马洛。你只要告诉我一下,你给他们家办的事同这个人有没有关系就成了。”
“没关系。我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欧文·泰勒。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说来也有趣,大约一年以前,这个家伙因为犯了诱拐妇女罪叫我们给关起来了。据说他是同斯特恩伍德家的二小姐跑到尤马去了。姐姐追上他们,把他们弄了回来,欧文被拘留起来。可是第二天她又亲自到地方检察官那里,替这个司机说情,请求检察官把他放出来。据她说,这个年轻人想同她妹妹结婚,只不过她妹妹没有看到这一点。她妹妹想的只是在酒吧间开怀畅饮一通,再开个酒会。所以我们就把那孩子放了,至于他们是不是还用他当司机,我们就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管了。过了不久,根据例行公事,我们收到了华盛顿寄来的欧文的档案和指纹。这人过去在印第安纳州也作过案——六年前因为抢劫未遂判过六个月徒刑,拘禁在县监狱里,就是迪林杰越狱逃跑的那所监狱。我们把这份材料转给了斯特恩伍德家,但是这家人还是没有把他解雇。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这家人真是怪,”我说,“昨天晚上的事他们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我现在得去通知他们一下。”
长眠不醒 9(4)
“别惊动他们的老人了,要是可能的话。”
“为什么?”
“他的操心事已经够多的了,再说他的身体也很不好。”
“你是说里甘的事?”
我皱了皱眉头。“里甘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告诉你。我不是在寻找里甘。据我所知,没有人在为他操心。”
奥尔斯“噢”了一声,便沉思地注视起车窗外的大海来;汽车差一点儿驶离路面。从这时起直到我们开进城里,他几乎没有怎么说话。他在好莱坞中国戏院附近叫我下了车,又把车掉回头,向着西面的阿尔塔布里亚克雷桑方向驶去。我在一家便餐馆吃了午饭,看了看当天下午出版的报纸;我没有看到有关盖格的消息。
吃过午饭,我沿着大马路向东走,想再看一眼盖格开的那家书店有什么新情况。
长眠不醒 10(1)
身躯瘦削、黑眼睛的珠宝商仍然站在商店门口,站立的姿势也同昨天下午一模一样。当我走进书店的时候,他那副好像把我看透的眼色也同昨天一样。书店里没有任何变化。墙角的小书桌上仍然亮着那盏灯,昨天我见到的那个穿着类似小山羊皮的黑色衣服、头发灰黄的女郎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向我走过来,脸上仍然挂着昨天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您想——”她刚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银色的指甲在身边一曲一伸地抓挠着。她脸上的笑容非常勉强,简直不像在笑,而是在做怪相;只不过她自己认为是在微笑而已。
“我又来了。”我用轻快的语调唧唧喳喳地喊道,一面朝她扬了扬手中的纸烟,“盖格先生今天在家吧?”
“对——对不起,我想没在。他没在家,对不起。等我想想——您是想要……”
我把墨镜摘掉,用它轻轻敲打着左腕的内侧。如果一个人体重一百九十磅而又能表现得一派风流潇洒的样子,那正是我这时努力的目标。
“我上次提到的几本初版书,只不过是装装门面,”我悄没声地说,“我得小心着点儿。我有一些他想要的东西。他早就想要了。”
银色的手指甲梳理了一下一只带着黑耳环的小耳朵上面的浅金色头发。“啊,你是个推销员,”她说,“那好——你可以明天再来。我想明天他会在的。”
“别装蒜了,”我说,“我也是干这行的。”
她的眼睛眯缝起来,直到只剩下一线μ绿色的闪光,就像é林深处树影掩映中的水潭的波影一样。她用指甲掐着手掌心,盯着我,连呼吸也停了下来。
“怎么,盖格先生生病了吗?我可以到他家去找他,”我不耐烦地说,“我可没有时间一趟趟地老跑。”
“你——你——”她的嗓子哽住了。我还以为她马上就要晕倒,一个马趴摔在地上呢。她的整个身体瑟瑟发抖,一张脸就像一张又酥又脆的馅饼皮一样裂成八瓣。但是她还是把裂开的几部分又重新拼在一起,只不过很费力气,就像纯靠意志力量把一件非常沉重的东西举起来一样。她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嘴角、眼角都弯曲得很不像样子。
“没有,”她′了口气说,“他没生病。他不在城里。你去他家——也没有用。你明天——能——再来一次吗?”
我张开嘴,正准备说什么,忽然隔扇上的门开了一英尺宽的一条缝。昨天那个身材颀长、皮肤黝黑、穿着紧身皮上衣的漂亮小伙子往外探了探头。他的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他看到了我,连忙把门关上,但就在这一开一关之间,我已经瞥见里间地上摆着几只木箱,箱子里垫着报纸,每只箱子都松松地装着一些书。一个身穿工作服的人正在忙着装箱。盖格先生的一部分财产正在向外转移呢。
门关上以后,我又把墨镜戴上,摸了摸帽檐。“那么就明天再说吧。我很愿意给你一张名片,但是,你也知道,干这行的……”
“我知道,干这一行……”她又打了个哆嗦,涂着唇膏的嘴唇发出一声轻轻咂吮的声音。我走出书店,顺着大马路往西走到一个拐角,再沿着横街向北走,直到转回到书店后门的一条小巷里。一辆车厢圈着铁丝网、但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小卡车正停在书店外面,车尾对着书店的后门。那个身穿崭新的工作服的人在把一只木箱掀到车厢里。我又走回到大马路上,在盖格书店旁边的一个街区上找到一辆出租汽车。这辆汽车停在一个消防龙头旁边。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正在方向盘后面读一本惊险杂志。我把头探进车窗里,叫他看了看手中的一元钞票:“追一辆车,干不干?”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警察?”
“私人侦探。”
他满脸笑容地说:“我就爱干这个,杰克。”他把杂志插在反光镜后面,让我上了汽车。我们绕到街区后面,停在盖格书店对面的一条巷子里,仍然停在一个消防龙头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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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眠不醒 10(2)
停在盖格书店后面的卡车大概一共装了一打木箱,这时那个穿工作服的人把车厢的铁丝门关好,钩上后挡板,坐到方向盘后面。
“跟着他。”我对司机说。
穿工作服的人发动了马达,往小巷前后看了一眼,很快就把车子向另一个方向开走了。他向左一拐绕出了这条巷子。我们也依法照办。我看到这辆卡车向东转弯,开到福兰克林大街上,就吩咐我的司机叫他靠近一些。他没有,也许没能把车驶近。等我们的汽车开上福兰克林大街,这辆卡车已经把我们甩到两个街区后面了。然后汽车又驶入葡萄树大街,驶过葡萄树大街以后上了西大道。在驶入西大道以前,我们一直看得到前面的卡车。但是这以后却只看到卡车两眼;这条街车辆太多,我的这位愣头愣脑的司机又跟得太远了一些。我正在一点儿不客气地向他指明这一点,远远开在前边的卡车又转弯向北驶去。卡车拐进的这条街叫布里塔尼广场路。等我们的汽车也进了布里塔尼广场路的时候,已经看不见这辆小卡车的影子了。
我的司机隔着车厢里的横玻璃向我说了句什么,叫我不要着急;我们的汽车以每小时四英里的速度缓缓驶上山坡,在每一个矮树丛后面寻找那辆失踪的卡车。两个街区以后,布里塔尼广场路向东弯过去,在一块空地上同兰德尔广场路会合起来。就在这块空地上伫立着一幢白色公寓,前门开在兰德尔广场路上,地下车库对着布里塔尼广场路。在我们的汽车驶过这幢建筑物时,我的愣头愣脑的小司机宽慰我说,卡车不会开得太远;就在这个时候我向楼房下面车库的拱门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我们追踪的汽车倒进去,后门已经又打开了。
我们把车开到公寓楼的正门,我下了汽车。门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电话台。一张木头书桌靠墙放着,桌子旁边是一个镀金的分格信插。我看了看信插上的姓名。一个名叫约瑟夫·布罗迪的人住在四○五号房间。斯特恩伍德将军曾经给了一个叫乔①·布罗迪的人五千元,为不叫他再同卡门鬼混,叫他另外找个女孩子去开心。可能这里住着的就是这位乔·布罗迪。我敢打赌准是这么回事。
我绕过一段短墙,走到铺着花砖的楼梯口和自动电梯的入口处。电梯的顶盖同地板在一个水平面上。电梯升降通道旁边也有一扇门,写着“车房”字样。我打开这扇门,沿着一道狭窄的楼梯走到了地下室。电梯的门开着,那个穿着新工作服的人正气′吁吁地往里面摞箱子。我在他旁边站定,点了一根纸烟,看着他。他不喜欢我这么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我说:“别超重啊,伙计。这架电梯只能载半吨重的东西;这些箱子运到哪儿去?”
“布罗迪,四○五号。”他嘟囔了一句,“你是管理人吗?”
“嗯。看起来可真捞了一大笔。”
他用白眼珠·了我一眼。“都是装的书,”他没有好气地说,“每箱一百磅重,真不轻,我七十五磅就够背的了。”
“留点儿神,别超重。”我说。
他往电梯里装了六只箱子,走进去,关上电梯门。我顺着楼梯走回门厅,走到大街上;那辆出租汽车又把我载回市区我的办公室所在的大楼。我多给了那个小伙子不少钱,他给了我一张折了角的业务名片;这次我把名片带回屋里,没有顺手扔在电梯入口处盛着沙子的陶瓷桶里。
我在七层楼靠后街的一面有一间半房子。前半间一分为二,是我的办公室和接待室。我只在门口写上自己的名字,此外没有写什么;而且只是写在接待室的门上。这一小间屋子的门我总是不上锁,为了万一在我出去的时候有主顾上门,而他又愿意坐下来等着我的话。
真有一个主顾在等着我。
长眠不醒 11(1)
她穿着浅棕色带花点儿的呢子衣服,男式衬衫,系着领结,脚上穿着手工做的便于走路的皮鞋。她的袜子同那天一样薄得像纸,但是今天却没有把两条腿露给我看。她的头发油光漆黑,罩在一顶罗宾汉式的女帽下面。这顶帽子至少要五十美元才买得下来,但看上去无论是谁只要有一张吸墨纸用一只手就可以做一顶。
“啊,你到底起床了。”她说,对着我屋子里的摆设皱了皱鼻子。我这间屋子里摆的是:一张褪了色的红沙发、两把不配对的安乐椅、早需要送到洗衣店去的网格窗帘和一张儿童用的书桌。为了使人感到这间屋子有点儿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