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眠不醒 13(2)
“血,”他说,“地板上有血,在那块地毯下面。好多血。”
“是吗?”我说,显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他一歪身坐在书桌后的转椅上,把紫红色的电话机往怀里一钩,鲁格手枪换在左手里。他皱着眉头望着电话机,两条浓密的灰眉毛拧在一起,鹰钩鼻子上肌肉耸成一道深沟。“我看咱们得叫警察来。”他说。
我走过去,踢了踢盖住盖格躺过的地方的那块地毯。“血迹是陈的,”我说,“早已干了。”
“那也得叫警察来。”
“当然得叫。”我说。
他的眼睛眯缝起来,温文尔雅的表层从脸上脱落下来,露出来的是一个衣着华丽、手持鲁格枪的硬汉子。他不喜欢我这样随声附和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当兵的?”
“我姓马洛,一个私人侦探。”
“从来没有听过你这个人。那个女孩子是谁?”
“我的雇主。盖格想敲她一笔。我同她来想找盖格谈谈这件事。盖格不在家。门没有锁着,我们就进来等他。我是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
“真是方便得很,”他说,“你们手里没有钥匙,门却正好没有上锁。”
“一点儿不错。你怎么会有这所房子的钥匙?”
“这关你什么事,当兵的?”
“我可以把它当做我的事。”
他紧闭着嘴狰狞地一笑,把帽子往后脑勺一掀。“我也可以把你的事当做我的事。”
“你不会喜欢这样做的。干我这一行赚不了多少钱。”
“好吧,机灵鬼。这所房子是我的。盖格是我的房客。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你认识不少这种正派人。”
“我只是把房子租给他们嘛。租房的人还不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他看了看手里的枪,耸了耸肩膀,把它揣在腋下。“对这里发生的事有什么聪明的解释,当兵的?”
“有许许多多解释。有人用枪把盖格打死了。有人被盖格用枪打死,盖格打死人以后逃跑了。也许打死人的是另外两个人。也许盖格主持过什么奇怪的宗教仪式,在那根图腾杆前面杀了什么当祭品。也许他喜欢吃鸡,爱在客厅里宰。”
灰衣服的人阴沉着脸瞪着我。
“我不猜了,”我说,“还是打电话把你城里的朋友们叫来吧。”
“我摸不透你,”他对我龇了龇牙,“我摸不清你在这里耍什么名堂。”
“快点,快把‘雷子’①叫来吧。你会有个热闹看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身体一点儿也没有动。他的嘴唇又把牙齿盖起来。“我也摸不清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绷着脸说。
“说不定你今天出师不利。我认识你,马尔斯先生。拉斯奥林达斯的柏树俱乐部。阔佬们夜夜在那里豪赌。当地的警察都装在你的口袋里。你还有一个畅通的内线一直通到上边地方检察官那里。换句话说,你有靠山。盖格干的这个买卖也需要有靠山。说不定你看在他是你的房客面上,有时候也照顾照顾他。”
他紧闭着嘴巴,样子非常难看。“你知道盖格干的是什么买卖?”
“租卖淫书的买卖。”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盯了我好长一段时间。“有人对他下手了,”他轻声说,“你准知道点儿内情。今天他没有到书店去。书店的人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给他打电话,这里也没有人接。我到这儿来瞧瞧是怎么回事。我在地板上发现了血迹,在地毯下边。我在这里还发现你同一个女孩子。”
“这个故事说得有点儿牵强,”我说,“也许你能找到个乐意的买主,把这个故事推销出去。但是你的故事里还缺少一个情节。今天有人把他的书都从店里转移走了——他出租的那些美妙的书籍。”
他清脆地打了个榧子说:“我应该想到这一点的,当兵的。你似乎知道不少事。你想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盖格是遭了毒手了。我认为这是他的血。暂时隐匿起尸体是为了把书转移走。有人把他的买卖接了过去,需要一点儿时间重新组织。”
长眠不醒 13(3)
“他们是溜不掉的。”埃迪·马尔斯狠狠地说。
“谁说的?就凭你同外面汽车上的两个打手?咱们这个城市现在越来越大了,埃迪。最近有不少挺有势力的人都在这里安上据点了。这就是城市发展活该受到的惩罚。”
“你他妈的说得太多了。”埃迪·马尔斯说。他露出牙来,吹了两声口哨。外面车门砰的一声响,脚步声匆匆忙忙地跑进树障来。马尔斯又亮出他的鲁格手枪,对着我的胸膛:“把门开开。”
外边门把手响了一阵,一个声音在叫喊什么。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鲁格手枪的枪口看去像是二马路地道的入口,但是我还是没有动。我的身体不是防弹的——这个概念我早就应该习惯了。
“你自己去开吧,埃迪。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发号施令?你要是客气一点儿,也许我还能帮帮你的忙。”
他两腿僵直地从书桌后面走出来,走到房门前边。他一边用眼睛盯着我,一边把门打开。两个人连跌带滚地撞进屋子里,手在胳膊底下忙着摸手枪。一眼就可以看出,一个人是个è击家,一个皮肤白白的漂亮的小伙子,因为击è,鼻梁是歪的,一只耳朵像块小牛排。另外一个人是个细挑个儿,金发,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这个人两只眼睛生得很近,眼睛白惨惨的一点儿神色也没有。
埃迪·马尔斯说:“看看这只鸟身上带着家伙没有。”
金发的家伙亮出一支短把枪来,对我比?着。è击家侧着身子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我的口袋。我无精打采地把身体转个过儿,像个展览夜礼服的时装模特儿。
“没有枪。”他声音在嗓子眼儿里说。
“看看他是什么人。”
è击家把一只手伸到我前胸的衣袋里,掏出我的钱夹。他把钱夹打开,查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姓名是菲利普·马洛。住在富兰克林大街霍巴特阿姆斯。私人侦探执照,徽章,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是个私人侦探。”他把钱夹放进我的衣袋里,轻轻打了我的脸一下,转身走开。
“你们走吧。”埃迪·马尔斯说。
两个枪手走出屋子,把门关上。听得见他们又走回汽车里去了。他们把汽车发动,叫马达空转着。
“好吧,说吧。”埃迪·马尔斯呵斥道,两条眉梢直挑到前额上。
“我还不想把我知道的都讲出来。为了抢夺他的买卖把盖格干掉,这样做太不高明了。我不认为是这么一回事,假定盖格真的已经被杀害了的话。我认为书店里的那位金发女郎不知因为什么好像吓掉了魂似的。我猜得到是谁把书弄走的。”
“谁?”
“这是我还不想讲出来的事件之一。我要考虑到我的雇主的利益,你知道。”
埃迪耸了耸鼻子。“那个——”他立刻又把底下的话吞下去了。
“我想你是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的。”我说。
“谁把书弄走了,当兵的?”
“我还不准备说,埃迪。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呢?”
他把鲁格手枪放在桌子上,用手掌拍了拍。“这个,”他说,“而且我还可能叫你说得有点儿代价。”
“这倒是个主意,别让手枪掺和进来。金币的声音我总是听得很清楚。你准备叫几块金币敲出声来?”
“为了什么?”
“你要我做什么啊?”
他砰地把桌子一拍。“你听着,当兵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就问我另外一个。这样咱们两人永远也谈不拢。我要知道盖格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打听这件事有我自己的理由。我不喜欢他干的那个买卖,我也没有保护他。我只是凑巧把这所房子租给了他。我对这件事现在也不怎么喜欢了。我相信不论你知道的是什么,别人也正在研究,而且一大群警察的大皮鞋马上就要在这个地方吱吱扭扭地响起来了。你不会有什么货色的。我猜想,你自己也需要一个靠山。所以你还是快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
长眠不醒 13(4)
他猜得很妙,但是我不想叫他知道。我点着一根纸烟,把火柴吹灭,对着图腾杆的玻璃眼睛挥了一下。“你说得对,”我说,“如果盖格真的出了事,我就只能把我知道的给警察倒出来。所以这件事是官方的事,我是没有货可以卖给私人的。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就告退了。”
他的脸色变得白惨惨的,样子一时变得又卑鄙又凶狠。他的手向摆着枪的地方动了一下。我用很随便的语气加了一句:“顺便问一句,马尔斯太太最近身体好吗?”
我想我这个玩笑也许开得过火了。他的手哆哆嗦嗦地一下子把手枪拿起来。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滚吧,”他轻声说,“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爱去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只有一点,当兵的,我给你进一句忠言:别把我掺和进去,不然的话,你可真的希望老娘没把你养到人世间来了。”
“没养到人世来我就养到阴间去,”我说,“听说最近那边儿还有个朋友找你来了呢。”
他一动不动地俯在桌子上,眼睛瞪得圆圆的。我走到门前边,打开门,回头望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我,但是他的灰色的、瘦削的身体却没有移动。他的眼睛里闪着仇恨的光芒。我走出房子,穿过树障,走到上面坡路我停车的地方。我上了汽车,把汽车掉过头,开过山顶。没有人向我开枪。开过几个街区以后我开进一条岔路,把马达熄掉,坐了几分钟。也没有人尾追我。我把车开回好莱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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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眠不醒 14(1)
我把车停在兰德尔广场那幢公寓大楼门前的时候,正好是差十分五点。有几扇窗户里已经开了电灯,收音机在暮色里大声喧闹。我乘自动电梯到了四楼,穿过一间铺着绿色地毯、镶着象牙色护墙板的过厅。一扇通到太平梯的门挂着门帘,但是没有关上,凉风从门外边一阵阵吹进过厅里来。
四○五号房门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象牙按钮。我按了一下,等了似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门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地开了一条缝,只有一英尺宽。这不是一种正大光明的开门的方法。开门的人是一个长腿长腰宽肩膀的男人,一对深棕色的眼睛生在一张毫无表情的黝黑的脸上;他早就学会不叫自己的脸表现出任何感情了。这个人的头发像是硬鬃毛,生得非常靠后,露出前面黝黑的脑门;冷不丁一看,这里面倒也可能储存着一点儿脑子。他用阴沉的目光冷冷地把我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又细又长的黝黑的手指始终攥着门沿。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开口问:“盖格?”
看不出他听了这两个字脸上有什么表情。他从门后取出一根纸烟,叼在嘴里,吸了一小口。烟雾懒洋洋地、傲慢不逊地喷到我的脸上;从烟雾后面传来一个不慌不忙的声音,毫无语调起伏,就像玩费罗纸牌戏①发牌人在说话一样。
“你说什么?”
“盖格。阿瑟·格温·盖格。那些书的主人。”
长腿汉子不慌不忙地思索了一会儿。他低下眼皮看了看手中的纸烟。另外一只手,一直攥着门沿的那只手,落到门后边我看不到的地方。从他的肩膀看,这只手好像在门后做什么动作似的。
“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他说,“这个人住在这一带吗?”
我笑了笑。他不喜欢我这样笑。他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我说:“你是乔·布罗迪吧?”黝黑的面孔绷紧了。“是又怎样?想弄几个钱,伙计,还是来开开心?”
“这么一说,你是乔·布罗迪,”我说,“你不认识一个叫盖格的人。这可有点儿滑稽。”
“是吗?也许你的幽默感同别人的不一样,认为这件事滑稽。我看你还是把你的幽默感拿到别的地方去,向别人去施展吧。”
我往门上一靠,含含糊糊地对他笑了一下。“你有不少书,乔。我有一张那些冤大头的名单。咱们该好好谈一下。”
他的眼睛一直盯住我的脸。他身后的屋子里发出一个轻微的响声,好像一个挂帘子的金属圈在金属棍上轻轻磕碰了一下。他斜着眼睛往里瞥了一眼。他把门开大了一点儿。
“那好吧。如果你认为你手头有点儿东西的话。”他冷冷地说。他把门口让开,我从他身边走进屋里。
这间屋子布置得很舒适,家具都是高级的,但是并不拥挤。后面一道墙上的落地窗户通向一个石头阳台,在暮色中可以遥望远处低矮的山峰。西墙上有两扇门,靠着窗户的一扇关着,离房门不远的地方还有另一扇。后一扇门上挡着一块长毛绒门帘,悬在门梁底下一根金属棍上。
最后我向东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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