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惊,立刻下座跪地,三呼“万岁”。
安公公复又跪下,高举圣旨,解释道:“各位主子快快请起,这是陛下给老奴最后的旨意,大意就是让老奴在他老人家出殡之日才来回禀遗旨之事。”
国舅将信将疑,可又不敢贸然上前查证,天帝刚刚归去,他那么做容易触犯众怒。他两眼左右滴溜几转,可还是没有主意。
“安公公可知父王的遗旨上写着什么?”七皇子上前问。
众人皆竖耳,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关心的人可不止七皇子一个。
不料安公公却摇头,只见他态度恭敬回禀:“回殿下,老奴只知有遗旨,知晓它所在的位置,大家若想看到它,还得再找一个人。”
犹如平地惊雷,刚刚安静的众人再次哗然。
“还得找人?这人是谁?”贵妃娘娘蓦地站起身,她问。
安公公一脸沉静,他那微显干瘪的双唇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慈宁宫的玉琬!”
028 取旨
短暂的静寂,安公公的答案实在是太出人意料,大家需要时间来消化和接受。
七皇子脸上出现恍然大悟之色,而四皇子则是一脸被证实的表情。二十一皇子满脸欣喜,比起其它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他只关心玉琬。
所有人中最受打击的要属国舅大人,他精心布局,好不容易选择了七皇子,千方百计取得文武百官中大半官员的支持,原以为胜券在握,定能心愿达成,可如今,这一切转眼间都成了泡影……惊愕、后悔、慌乱之色相继出现在他脸上。官场沉浮数十载,他有强烈的预感,他几乎可以肯定,情况不容乐观。他不禁暗悔自己太过粗心大意,近年来的春风得意,让他放松了警惕,想不到他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更令他难受的是,他此时才猛然想起,那宫女是慈宁宫的人,回忆当时的计划,好像事变之前也有一个慈宁宫的宫女去探望过天帝,聪明如他,怎能再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惜为时已晚,他唯有干瞪眼的份。
“她知道遗旨的内容?”淑妃徐徐而问。她头上缠着孝,较之几年前,她的容貌肌肤确实逊色不少,可即使如此,也仍是绰艳之姿。她那骨子里透出来的媚态,让她看起来更是风韵犹存。
安公公想回言,不料一时激动牵动旧疾,顿时激烈咳嗽起来。
“回娘娘,那玉琬也不知情,不过,那开启机关的钥匙确实在她手中。老奴猜想,她只当那是老祖宗赏给她的念想之物,并不知道那物什还有这天大的用处,所以,还得烦请主子下旨,将她也传去金銮殿。”待气息平稳之后,安公公才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回禀。
贵妃点头,立刻派人去传旨。其它众人依尊卑之序前往圣旨所在处,安公公在旁带路。
路上有些湿滑,昨晚刚下过淅沥的小雨。从昨夜开始,宫里上下身份的人都得为先帝守夜,除了不通世事的小皇孙,其它人都不得上床就寝,即使是小皇孙也得由人抱着睡,这是历来的祖制宫规。
玉琬小心翼翼地将老祖宗留给她的玉符收好。玉符上端刚好有个小眼,她用丝线结成辫子绑好,然后将辫线从小眼穿过,又将它提起来系在脖子上,藏进衣内,抚平。她将手放在胸口玉符处,凝望着跳动的烛火,静默沉思。
昨晚安公公来找过她,悄悄而来,秘密而言,静静而去。没有人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可自安公公来过之后,玉琬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并且时常发呆。
荧儿一进门就看到玉琬又在发呆,她连唤几声,却没人应,没办法,她只好上前轻推。
“啊?什么?”
玉琬的神魂回到现实。
荧儿蹙眉:“刚刚唤了姑姑好几声,也不见您应,所以才问您是怎么了?”
玉琬赧然一笑,道:“没什么,刚刚想了点事情,入神了。”她站起来,理理衣裙,复又坐下,两手抚着床上的垫子。“你呢?事情忙完了?”她抬头问。
“嗯。慈宁宫的各个角落,大家都已经打扫干净。只是……”荧儿怯然,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玉琬疑惑。
荧儿怏怏接话:“您就不担心吗?新主子的事情?”
玉琬了然一笑,轻摇头,继而柔婉言:“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新主子就不会对你怎么样!记住,以平常心待之,不要心存芥蒂,也不要过于防备。远做,少言,自然不会出错。”
荧儿点头受教。
真的不会错吗?玉琬恻然,她自己也没把握。不过,如果真能这般的话,出错的机率会少得多吧!
“琬姑姑,贵妃娘娘派人来传旨,请您速去金銮殿。”宫人在门外禀报。
玉琬手抚的动作一滞,转头望向窗外。事情来了,她的心反而镇定下来。
“荧儿!好好照顾自己!”临出门前,她回头交待。荧儿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发呆。
素服,素妆,很合时宜的打扮。
玉琬踏着小碎步紧随来人,天近拂晓,宫里四处的灯笼还亮着。糊在外面的白色灯笼纸罩着里边晕黄的灯光,原本就不亮堂,这下更朦胧了。再加上朦胧如烟的大雾,简直是三步以上的距离就看不到前物。如此雾障,不知为什么,让玉琬想到了现在的天朝。那抹射散浓雾的阳光,应该快出来了吧!
前边领路的宫人很照顾她,时不时停下等待,好确定她确实跟上。四处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这让有心瞅一眼金銮殿外物的玉琬微微有些失望。
“您小心,得上台阶了。”宫人回头提醒。
玉琬道谢,可话还没说完就差点摔倒,幸亏那宫人不放心她,还没有转过身去,所以及时拉住了她。可尽管如此,玉琬还是惊出一身冷汗,浑身的血液激沸少顷。
“这里的台阶与别处不同,比别处要大,您迈步时得将以往的习惯改改。”宫人将她扶稳,好心建议。
玉琬点头,再次称谢。
也不知踏了多少个台阶,一层接一层,玉琬两腿的动作开始变得机械。“公公,还远吗?”她忍不住问。
前边的人也是气喘吁吁,他手提的灯笼,那细弱晕黄的灯光左摇右晃,只听他答:“快了,我们已经走了大半。”
玉琬“嗯”吟一声,继续跟上。
难怪有人说金銮殿是权力的殿宇,光是这台阶就足够让人生畏。玉琬的心思活动起来,她忍不住遐想,如果她是即将面见天帝的大臣,会不会边上台阶边沉思?这么长的台阶,应该足够降下一个人的火气,也足够让一个人的情绪沉淀吧!
“到了!”宫人停下来,小声道。
玉琬跨上最后一步,长吐口气,思考果然是个好主意,最起码上台阶时没有那么痛苦和疲累。
雾散了些,双目可视的东西比刚才多了许多。玉琬回视,长长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尽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是从那里上来。旁边二步一哨,排站着许多携带武器的侍卫,一个个雄赳赳、气昴昴,威武得紧。朱红的大柱旁边,十几个宫女太监疲匮一起,倚在那里,渴睡又不敢睡,正相互强迫着打起精神。玉琬可以理解他们,大丧期间,大家肯定是长时间奔波劳累,根本没怎么休息,是人都会感觉累,这很正常。
“姑姑您请,奴才就不进去了。”
宫人在门槛前停下。玉琬收敛心神,抚平衣裳,深吸口气,决然抬脚而入。她知道,她这一脚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包括她自己。
金碧辉煌的大殿,宏伟而又气派。明黄的龙椅,即使现在空空,也令人望而生畏。“正大光明”四字鎏金,高悬于堂,给人无限庄严之感。此刻,堂下站满了人,大家屏息静望着那抹沉稳而入的人影。
“奴婢参见各位主子,给各位主子请安。”低眉顺眼,恭敬有礼,镇定大方。这是玉琬给众人的第一感觉。
贵妃最先回神,她抬手,轻柔道:“起来吧!”
玉琬谢恩,垂首而立。
“安公公!”久不出言的德妃唤,她的意思很明显。
安公公连忙躬身,他挪步到玉琬面前,哑然道:“玉琬姑姑,请将老祖宗赏您的东西插入那里。”说着,他指向龙图。大家顺势望去,只见那腾飞的龙嘴处有条小缝,乍看之下是为了逼真而作的龙张嘴。众人倒吸口气,知道安公公所言非虚,天帝定有遗旨留下。事情若是能早发觉,或可杀人灭口,或可另想他法,可如今……大家齐聚一殿,各方势力均在,自无作假之力。大家不得不对一向低调的安公公瞥去一眼,也不得不佩服天帝的大胆、睿智和英明。如此决定,得要多大的信任和多大的魄力啊!
“老祖宗赏给奴婢的?”玉琬蹙眉,表示疑惑。尽管她心里明白安公公所指,可此时此刻,为了将来着想,她不得不做戏。
“是的!”安公公答。
“就是她赏您的玉符!”似乎怕她还不明白,他又补充。
玉琬点头,然后伏身跪下,对着龙椅叩拜三次,以示恭敬。她转身,小心将衣服内的玉符掏出,取下,如至宝般捧着,缓步上阶,神色严肃。
玉符与小缝的大小刚好吻合,她轻轻将玉符对准位置,再缓缓推入。众人专注地望着她那缓慢移动的右手,有人期待,有人紧张,更有不少人开始不安。玉琬面上虽无表示,可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她心底同样的紧张。殿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大家都死盯着她那双此时此刻掌握着很多人命运的手。
终于,玉符不动了,可殿内却无任何反应。人数众多的大殿静得可怕,无任何声息。大家由初时焦急的等待变得急躁,渐渐地又怀疑起来。玉琬也疑惑了,她再次推几下玉符,可玉符在内,它依旧纹丝不动。这下,众人哗然了,瞬时如炸开的锅般议论起来。不少人因此而侥幸,希望在他们心底重燃。
贵妃回头,凤目圆瞪,无比威严地质问:“安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安公公忙答:“请娘娘别急,这锁还没开。”
众人不明就理,再次安静下来,大家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安公公泰然自若,他朝进退不是的玉琬道:“请把玉符左转!”
玉琬点头,闭目,努力排除脑海中的一切杂念。依安公公所言而行,玉符果然动了,墙内“喳喳”作响。玉琬激动而又心悸——天帝的圣旨真的在里面吗?
029 天命(上)
相较于大家的紧张,七皇子显得很沉静。他的脸上没有担忧,没有沮丧,有的只是深沉的坦然。或许,这是机会,上天为他解决了一切,他不必再纠结于孝与不孝之间,也不必再为是否继续争夺帝位而犹豫。比起其它人,他更乐于听天由命。
德妃手里的帕子被她拧得死紧,这个向来以温柔端庄示人的女人,此刻也无法抑制内心狂涌的紧张。天帝生前让她的儿子监国,她对圣旨多少抱着希冀。
贵妃、淑妃、国舅等人神色各异,四皇子依旧板着脸,可他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攥紧。
玉琬是众目焦聚的中心,此刻的她无心理会旁事,只在心里祈祷着能尽快将圣旨取出。安公公一直很安静,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炯亮发光的眼睛一瞬不瞬紧盯着众人。从容不迫,十分淡定。
“喳喳”的声响陆续停止,玉琬只觉手中一紧,玉符竟然再次卡住。整个大殿再次寂静下来,大家屏息四望,想看看别处是否有异常,可大家失望了,整个大殿静得连根针掉落都会掷地有声,更别提有哪处机关动响了。
“安公公?!”失去耐心的贵妃叫唤,她的语气含着被戏弄的恼火。
“是!老奴在!”安公公应,神情依旧是那么笃定,既没有因为大家的注视惊慌失措,也没有因为贵妃的怒气忐忑不安。
看到如此镇定的安公公,贵妃茫然了,心里拿捏不准,只好再次哑火。原本要冲口而出的责备之言再次咽下,转而望向别处。
“这是怎么回事?”一向稳重的德妃也心急起来。
安公公微微一笑,态度恭谨:“请娘娘和各位主子稍等片刻,据陛下所说,这机关还需要一点时间反应,时间到了,自然会有圣意出来。再说,就是给老奴一千一万个胆子,老奴也不敢拿这事来欺瞒大家。”
贵妃回头,凤目如炬,她盈移莲步到安公公面前,轻启红唇一字一顿道:“量—你—也—不—敢!”
安公公低头,侧身,给她让路。
玉琬盯着半截显露在外的玉符愣神,等了片刻,仍不见声响。这下,即使她性子再稳也忍不住从内心开始焦灼。她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