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姑姑,太子殿下请您去。”小栓子过来传话。
“知道,有劳公公带路。”玉琬放下手里的绣活,随小栓子去。可能是太子对太子妃已有交待,她近来的日子过得倒还算平静。她规规矩矩做好分内之事,天天守在正妃殿,可谓是足不出户。吴良娣虽然见她一次便明嘲暗讽一次,可她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立在明处的敌人并不可怕。
“今儿几位殿下都在,您得有心里准备。”小栓子小声提醒。
玉琬对他感激一笑,点头会意。
太子和各位兄弟坐在流水旁的一个凉亭里,大家或坐或卧,随意聚在那,不时传出爽朗的嬉笑声。玉琬远远见了,心中疑惑:男人们的聚会,找她来干什么?心中又忖度:八成又是二十一殿下出的主意。
太子的脸色有些苍白,精气神儿却好了不少。
“奴婢见过太子,各位殿下,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太子出声。
玉琬谢恩,静退一旁,不说话也不东张西望。她心里明白,自己周围的人个个都是主子,她唯有静等大家吩咐才是上策,只有这样才不会失礼出错。
“十九弟和二十一弟喜欢的是这种类型?”浑厚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玉琬初到时的寂静。
二十一皇子跳起来:“她好着呢!”
众人一阵哄笑,玉琬沉默不语,静静地听着,仿佛事情与她无关。
“十九弟,你怎么不说话?”不知是哪位皇子问。
听到名字,玉琬的脑神经惊颤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可仍然没有抬头,也没有吱声。这里人太多,太杂,她不想流露出自己的一丝真实情绪。宫中,没有同等的地位,是容不下感情的。身为宫女,她十分清楚,唯有规规矩矩地做事,不思非分之物,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没什么好说的。”声音喑哑。
感冒了么?玉琬轻轻蹙眉,仍然垂首站在那。
“玉琬,你去给大家沏茶吧!”太子淡淡地吩咐。
“是,奴婢遵命!”玉琬如获大赦,赶紧轻步而去,能够离开这令人感觉压迫和沉闷的地方,她求之不得。
茶水房的小宫女太监一见玉琬,忙朝她递上热水:“琬姑姑,可是主子们要用茶?”
玉琬在银月她们那些高等宫女面前吃不开,可这些茶水房的宫人对她却是十分敬畏的。
玉琬点头,客气道谢:“谢谢你们,不过,沏茶的水我自己再烧,这些,你们若急,就先用吧!主子们谈得正欢,这茶水要合时宜递上。”她轻轻将递壶的手推回,没有接用。
大家忙不迭附和:“是!那是!做奴才的不能打搅主子谈事,是这个理!”
玉琬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客人来了,久不上茶,这理是说不通的。可宫中就是这样,理多得很,理变得也快。
玉琬站定,双眼环顾四处,轻轻地弯弯嘴角,脸色平静。她手脚利索地盛壶冷水,亲自拎到炉上,自己生火烧煮。静静地坐着,偶尔添些柴,安静得如冰雕。
“十九殿下千岁,千千岁!”身后咚咚跪地一阵响,高呼的声音响起。主子们一般不来茶水房,十九皇子的突如其来,将大家吓得不轻。
玉琬不能装作没听到,她不得不起身行礼。
“奴婢见过十九殿下!”
“你又变成这样了!”哑哑的声音含着浓浓的关切,又含着深深的埋怨。
“后悔到东宫了?”
玉琬望着炉火笑笑,不接答。一定会后悔么?不见得!
“你初到第一天的事情我听说了。”十九皇子自顾说着,没有往日的恼怒,整个人看起来很平静。好也好过,脾气也发过,又和好过,如今,是将最坏的后果都想过了。
“如果你愿意,我就求太子哥将你赏我。”
周边的宫人屏声静息听着,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
赏么?又是赏!玉琬心中窒痛,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人活着,得学会忘却事事计较。一个人,太瞧得起自己,往往落得别人瞧不起。而她,选择自知。
“连和我说话都不愿意了?”失望之情浓烈。
玉琬长叹口气,正准备说些什么时,水开了。于是,她又忙活起来。身后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回头,望着那咳嗽的背影,有些愣神。
手里端着十四杯茶,她抽空数过大家的鞋,一共十三双,也就是说有十三个人。为免失误,她特意多端了一杯。大大的四方盘,盘上端放十四个青花茶杯,由一个纤秀的宫女托着,远远看着她走路,不用说什么或者再做什么,那也是一景。
二十一皇子迎上来,他将玉琬手中的盘抢过,快步走到兄弟中间,嚷嚷着让大家自己来端茶。
在手中变轻的那一刻,玉琬惊愕木然,但很快,她又恢复过来,小跑过去将东西接回,继续自己的工作。二十一皇子总是这样,不顾忌场合,也不顾忌礼仪,理所当然地自认为帮着她,却往往是在给她揽祸。可是,她不怪,一点都不怪。见识到老祖宗,见识到东宫的女人,二十一皇子做什么都变得可爱起来。
端茶的手顿了顿,终是将它递到那人面前,看他喝下一口,眼睛亮起来,她转身。
玉琬给四皇子上茶,不小心与他精明深邃的眼神对上,她立刻避开。不同于十九的真情流露,也不同于二十一的坦诚莽撞,四皇子给她的感觉过于成熟内敛,过于城府,她向来对他是敬而远之。
“太子哥,玉琬怎么一到你这里就变傻了?”二十一皇子没头没脑地嚷起来。
这下,玉琬不得不抬头。众人再次哄笑。
太子反驳:“二十一弟是想将她接你府上吧?怎么就你瞧她傻了?傻了的人能沏出这么好喝的茶?”
“我瞧二十一弟也是这个心思。”四皇子附和,黑黝黝的眼眸望着玉琬。
“难得二十一弟痴心不改,得,兄长今天答应你,等再过一阵,你把她接你府上吧!当然,你得先问她自己的意思,眼下不忙,过一阵再说。”太子开口,大有成人之美的意思。
“干嘛要等一阵,今儿,现在就问和我回不好么?”二十一皇子大着嗓门说。
玉琬彷徨,早就知道他会来事……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好在太子答:“玉琬刚从老祖宗那领来,我少说也得供个一年半载,不然,人家还以为我是专门为你去求的人!”
“人家以为又怎样?反正她早晚会去我府上的!”二十一皇子接话接得飞快,语气坦白而肯定。
玉琬惊骇地抬了抬眼,心中苦笑。大家脸色各异。或讪笑、或摇头、或有所思……只有十九皇子,坐在那里,不住地咳嗽,手里的茶因身体颤动而震得摇摇晃晃。
“你退下吧!”太子随口道。
“别介……”
玉琬没有理会二十一皇子的嚷嚷,她默默行礼退开。她只顾低头疾步走,隐隐约约还听到二十一皇子大着嗓门埋怨……
天气晴朗,金色的阳光格外明亮。玉琬微眯着眼,快步跑到一片树阴处停下,太阳有点晒,她想歇歇再走。翠翠葱葱的树叶正好挡住她的身影。
“你们听说了么?陛下生病期间最宠爱的杨贵妃昨儿个突然去了,听说肚子里还怀着龙种,呃,一去两命!”一宫女感叹。
“早听说了!听说那杨贵妃在陛下龙体不适时举止放肆,时常欺压其它嫔妃,宫里的人对她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她这一去,还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拍手称快呢!”另一宫女接话。
“我也听说了,听说这杨贵妃与侍卫统领关系密切,两人时常耳鬓磨斯,只怕她肚里的龙种也……”
“好了,你们都别说了,这不是什么好事,说多了小心主子们不高兴。毕竟,那是主子们的事,我们都只是听说而已,还是别乱说的好!你们如果再不慎言,小心语犯君威,到时国法处置!”一个头脑清醒些的宫女出言打断大家的议论。
“走吧,主子那还等着去侍候呢!”
窸窸窣窣一阵,便到脚步声远去。
玉琬从树后探出头,用手捶了捶脚麻处,随手往后背一摸,竟出了一身冷汗。
杨贵妃她是见过的,在天帝被囚禁的期间,天帝对她可谓是千依百顺,如今看来,只怕事情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琬姑姑,您在这?可找着您了!不好了,出事了,这会儿太子妃正满东宫找您!”小栓子一路跑过来,朝玉琬气喘吁吁地叫。
玉琬心里一惊,心下惶然:满东宫找她?又有什么大事扯上她了么?
017 有喜
玉琬急匆匆地赶回正妃殿,各位良娣美人齐聚一起,太子妃面露喜色,见她进来,忙招手示意她过去。
“奴婢见过娘娘,娘娘千……”
“妹妹快免礼过来!”太子妃亲切道。
玉琬心中疑惑,太子妃一声妹妹叫得她心惊肉跳。
“听说您急寻奴婢,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她恭敬上前,小心问。
太子妃明媚一笑,道:“哦,是这样。刚刚老祖宗派人送来赏赐,我本想寻你亲自接赏,奈何你刚巧不在,于是我就替你接下了,呶,就在这!”话音刚落,便有宫女将一盘东西递上。太子妃伸手将东西接过,朝玉琬送来。
玉琬忙退后几步,行跪礼接赏。
“早听说妹妹是老祖宗身边的红人,今日这般看来,传言非虚。”吴良娣见太子妃称她为妹妹,故跟称。
玉琬低头,作恭敬状,并不接话。
“好了好了,别跪着了,快起来吧!”太子妃道。
“谢娘娘!”
“看来呀,老祖宗是心里记挂你了!要不,也不会急急派人来赏你东西。”
玉琬忙接答:“奴婢十二岁开始便跟在老祖宗身边,日子长了,自然有些感情。奴婢出来的这段日子,心里对老祖宗也很是惦念。不过,来东宫也是老祖宗的旨意,奴婢想,奴婢好好办好老祖宗交待的差事,也就是孝顺她老人家了。”
太子妃点头。吴良娣则道:“老祖宗还交待你差事了么?”
玉琬立刻回话:“回良娣,奴婢来东宫的差事便是侍候好太子妃娘娘。”
“好了!好了!玉琬是老祖宗身边的人,老祖宗平常把她当宝贝宠着,到了咱们东宫自然不能怠慢,以后就称她为妹妹吧!也显得彼此亲厚些!”
众人连声应“是”。
玉琬看得出来,东宫后院的权力还是掌握在看似温婉娴静的太子妃手中。吴良娣好张扬显摆,陈良娣性子沉静好理佛,有事没事总数捻着手中的佛珠,李良娣年纪稍长,比吴良娣知进退,又不似陈良娣那般万事皆不问。张、娴二位美人少言,娴美人刚经丧子之痛,更是足不出户,众人的聚会里甚少见到她的身影。玉琬实在想不明白,先前痛失的几位皇孙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娘娘,您的参汤来了。”银月端着碗进来。
“没看见几位娘娘都在吗?先撤下吧!”太子妃道。
宫中规矩,见客时主人自用其膳是十分失礼的事,银月侍候主子由来已久,何以连这点浅浅的礼数都不懂?
“怎么?姐姐这几日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吴良娣关心问。
太子妃忙摆手:“没什么,就是偶有精神不济犯困的时候,身边的丫头们大惊小怪,非得天天弄什么参汤给我喝,喝得我一闻那味儿就想吐。”
“妹妹应该注意身体才是!你是这东宫后院的主心骨,可不能有半点闪失。”李良娣关切道。
“多谢姐姐关心。”
“你还是趁热将参汤喝了吧!不必顾忌我们,大家是一家人,算不得什么客人。”李良娣继续言。
其它人均出声附和。
“既然如此,那好吧!银月,将参汤端过来吧!”
银月复又将参汤递上,太子妃接了,侧过身,抚袖将饮时,突然呕吐起来。银月连忙上前:“娘娘这是怎么了?”
玉琬忙道:“快传太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家都隐隐感觉出什么。大家围拢过来,将太子妃扶至房内床上躺好。吴良娣的脸色变得铁青;陈良娣握佛珠的手顿了顿,之后又恢复常色;李良娣自始至终都在表达自己的关切之情;张美人跟在大家身后,面色如常,偶尔探着身子望几望,却无言。
精神不济、犯困、呕吐……这些,对于曾经有过身孕的女人来说,都不是陌生的事情。
“太医来了!”
众人回避。
小宫女领着胡子白花花的老太医过来。
玉琬将白色的帐子放下,里里外外共三层,然后递上软枕,太子妃将手搁置其上,从帐内伸出来,银月立刻上前覆一块白色的薄薄的丝巾。
“请娘娘恕罪,老臣冒犯了!”太医先行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