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传奇英雄:杨度(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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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传奇英雄:杨度(上卷)-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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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初来日本时,作文署名常用‘哀时客’,后来写了《 少年中国说 》。别人都说中国是老大帝国,我说老大帝国要新生,它是一个新生的少年,我梁卓如也要和自己的祖国一道新生,所以从那以后,我便改名为少年中国之少年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
  “现在我又有一个新名字:饮冰子。”
  “饮冰子?”代懿觉得有趣,“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猜猜。”梁启超乐道。
  “我知道。”杨钧想了一下说,“此典出自《 庄子·人间世 》:‘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乎?’看来卓如兄有两患之难。”
  “正是,正是。重子书读得不错。”梁启超鼓掌欢笑,“我自号饮冰子,书斋便跟着叫饮冰室。只是名字取好了,匾还没有写成。晳子来得正好,你的书法独步东瀛,就请你给我题个匾吧!”
  杨度说:“独步东瀛不敢当,既然你看得起,写几个字还是可以的。”
  “就写,就写。”
  梁启超连忙进书房拿出纸笔来。杨度也不客气,饱蘸浓墨,抬起臂腕,一笔一画,似凝聚着万钧之力。转瞬之间,矮几上的白宣纸上现出“饮冰室”三个字来。但见它糅汉隶魏碑之长,具庄重端秀之姿,真个是功力深厚,才气纵横。梁启超喜道:“快请落个款吧,不然日后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梁某人自己写的,那才是贪天之功据为己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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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六章 亡命扶桑(12)
“好吧!”杨度笑道,“不把这个功劳送给你。”
  又题笔写了几个小字:湘潭杨度题。
  刚写完,不觉遗憾起来:“可惜不曾带个图章在身上。”
  “这有何难,我给你补全。”杨钧早被这种气氛所感染,跃跃欲试,只愁插不上手,现在正轮着他露一手的时候了。“我这就给你现刻。卓如兄,你有印石和刻刀吗?”
  梁启超摸着头说:“我于治印一窍不通,这些东西可没有。”
  “没关系,把小妹妹的铅笔刀借我用一下。”
  杨钧说完走出客厅,在院子里抓了一把泥进来,将铁观音茶滴了几滴,左捏右捏,十几秒钟便捏出一个椭圆形底面的泥柱来。他接过梁启超递过来的铅笔刀,顺手便雕起来。不出两分钟,椭圆形底面上现出了两个字。梁启超又拿出印泥来。杨钧将泥柱在印泥上压了压,然后轻轻地在“湘潭杨度题”的下面一钤。拿开泥柱,纸上现出一个鲜红的椭圆印章,中间两个白文小篆“晳子”清晰古朴,结体别致,令人越看越可爱。梁启超喜不自胜:“杨氏兄弟珠联璧合,饮冰室将倍添光辉。重子,你这颗泥印就存放我这里,留个纪念吧!”
  “你为何不早说,它已复归原形了。”杨钧边说边将泥印递过去,梁启超接过看时,它早已被揉成一团烂泥了。
  “可惜,可惜!”梁启超、王代懿同时发出叹息。
  梁夫人出来给大家添茶,看见杨氏兄弟合作的这幅艺术品,爱不释手,说:“卓如,我看不要去做匾,再巧的工匠,也摹不出这字和印的神韵,不如干脆做一个玻璃镜框把它镶起来,挂在书房里。”
  代懿忙接言:“嫂夫人真正是行家。宣纸上的字和印是天籁,摹到木板上便是人籁了,两者岂能相比!我没有晳子和重子的才情,我来出力出钱,配一个好的镜框子,就算我们郎舅三人合伙送你的一件礼品。”
  “最好,最好!”梁启超高兴地笑道,“这件礼品是无价的。蕙仙,你把你娘家贵筑的特色菜多烧几个出来款待他们。”
  代懿说:“湘黔同味,重在一个‘辣’字,你这个老广受得了吗?”
  梁启超说:“受不了也得受,我今天是舍命陪君子了。”
  收拾题字和笔砚后,大家重新坐定饮茶。
  杨度问梁启超:“你这次到美洲去了哪些地方?”
  梁启超答:“我正月里启程,先到了加拿大的温哥华,再到美国的纽约,后来又去了费城、芝加哥、旧金山,最后再由温哥华乘中国皇后轮返日本。”
  代懿说:“走了这多地方,大开眼界了。”
  “眼界是开了,但越看到人家的进步,对比中国的落后,心里就愈加不好受。”
  “那是的。”杨度很能理解这种心情,又问,“你这次去美洲办什么事呢?”
  “这次美洲之行是南海先生交给我的任务。他这一年来一直在南洋各国忙碌着,无暇远去美加一带,要我代他去一趟。他交给我的任务,一是在美国和加拿大各地建立保皇会,二是扩大译书局股份,集股开办商务公司,用以作为实业基础,第三是筹款。”
  “成效大吗?”杨钧插话。
  “这是对你们说句实话,在美加一带的华人社区宣传保皇,再也不像前两年那样激动人心了。”
  “为什么呢?是孙中山他们那些革命党把地盘抢去了吗?”代懿饶有兴趣地问。
  “倒也不是革命党抢地盘。”梁启超手托茶碗,不紧不慢地说话。他身着浅咖啡色团花长袍,上罩一件黑缎夹层马褂,和大多数留学生一样,剪去了辫子,留着西式偏分头。他今年三十一岁,面孔显得清瘦,宽大的额头十分突出,似乎天赋的超人智慧尽藏在这突出的前额里。说起话来轻言细语,与政变前那种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气势大有不同。粗粗地看起来,他不大像是一个流落异邦的政治活动家,倒更像一个沉静的学者。“还是朝廷自己不争气,弃北京而逃,已是把祖宗颜面丢尽;回銮两年了,口里喊变法,其实毫无诚意。这次经济特科‘梁头康足’的笑话,很快便传到美洲,华侨们都哑然失笑,不少原来一心保皇的中坚分子失去了对朝廷的信任,都说这样的政府保它做什么!你们想想看,如此气氛下,保皇分会能建得顺利吗?许多人有钱也不愿捐。”
  

《杨度》第六章 亡命扶桑(13)
“卓如,听人说,你也有革命的倾向,是真的吗?”杨度问。来到日本后,无论是保皇派的还是革命派的刊物报纸,他都看。他觉得都有其道理,又都有其偏颇,他不能完全接受哪一家。梁启超是保皇派的第二号领袖,这几年来办《 清议报 》,办《 新民丛报 》,发表了一系列光彩照人的文章,使得他的声望大有超过第一号领袖的势头。日本留学生界普遍认为,梁启超与康有为的思想分歧越来越大,他不仅与孙中山等人有往来,甚至也赞成他们革命排满的主张,说不定保皇派内部有分裂的可能。杨度很看重梁启超的思想,他觉得自己的思想体系与梁有许多接近之处。
  “不错,我是觉得革命也未尝不可取。《 系辞 》上说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今日中国之各党各派,未必不是从各条不同道路上,向着救国强国的目标而努力。有时,我真的觉得只有排满才能彻底救国,因为现在是民族主义最发达的时代,无此精神决不能立国,而要唤起民族精神,就不能不攻满洲。好比当年日本讨幕为那时最适宜的主义,中国现在可能应以讨满为最适宜的主义。满洲不排斥,则中国无民族主义可言,无民族主义,则不必再谈什么民主民权。今年四月,我在芝加哥专门给南海先生写了一封信,把这些看法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
  “康先生能同意吗?”代懿问。
  “他当然不会赞同。”梁启超淡淡地笑了一下,顺手将一缕垂下的长发梳好,说,“南海先生接到我的信后大不以为然,他为此写了两封公开信,登在《 南洋总汇报 》上,一封题为《 复美洲华侨论中国只可行君主立宪不可行革命书 》,一封是《 与同学诸子梁启超等论印度亡国由于各省自立书 》。南海先生之所以要采用公开信的缘故,是因为不仅仅我梁启超有革命排满的想法,其他弟子,包括他最忠实的弟子徐勤、欧榘甲也持这种观点,他们比我走得更远,‘满贼’‘清贼’之言盈篇溢纸,南海先生认为非再次公开阐述他的观点不可了。”
  “卓如,有一个问题,我想要你实话告诉我。”杨度认认真真地对梁启超说。
  “什么问题值得你如此认真?”梁启超望着杨度说,“你只要提出,我都会实话答复你的。”
  “卓如,你是康先生的大弟子,最了解他,康先生不愿反满,死心保皇,除开他受过皇上的非常之恩外,还有什么别的缘故吗?”杨度挺身敛容地问道,那神情,全然是一副探讨中国何去何从的严肃态度。代懿、杨钧也在热切地等待着梁启超的回答。
  “南海先生不赞成革命,力主君宪,除开皇恩外,最主要的原因是怕革命排满后引起中国的混乱而导致分裂。”梁启超不愧为康有为的大弟子,他不用思索,就以非常明白的语言回答杨度的提问,“南海先生说,今日如果推翻了皇上,则必然各省都要自立,一旦自立,则必然相争,一旦相争,十八省则为十八国。这一点,南海先生说就连外国人都看得很清楚。到那时,中国则将受制于各大国。他还说过,他自长大以来所见弱小之邦被人吞灭不可胜数。比如琉球被日本所灭,安南、突尼斯、马达加斯加被法国所灭,缅甸、波斯被英国所灭,巴称尔、土尔尼特被俄国所灭,古巴、檀香山、小吕宋被美国所灭。这些都是最近二十年所发生的事。他认为凡物合则大,分则小,合则强,分则弱,如果中国分裂,则由大国变为小国,本来就不强,那就更弱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外国列强所吞灭,我堂堂中华民族则不复存在。这一点是南海先生所反复论述的。”
  梁启超转述康有为思想的这番话,使杨度陷入了沉思。
  杨钧点头说:“康有为先生的这个顾虑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自古以来弱肉强食,鲵遭鲸吞,乃理势之然。依我看,中国既要排满,又不能分裂。”
  代懿也说:“重子平时不谈政治,一谈起来,便有独到见解。我完全赞同他这句话,中国要走的只有这条路:既抛开满洲人的统治,又不造成内乱。”
  

《杨度》第六章 亡命扶桑(14)
杨度眼一亮,觉得他们两人的话对自己有一点很重大的启示,但他一时还不能在这点启示下形成一种思想。正在这时,梁夫人笑吟吟地进来,对大家说:“你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们,一谈起国家大事来就兴头十足没完没了,好像一个个都是决定国策的御前大臣似的。不管中国今后将走哪条路,你们现在都得跟着我走一条路:进餐厅吃饭去!”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吃完饭后,梁启超说:“今天你们辛苦了,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个人来,等他来了后我们一起去游总持寺。”
  代懿问:“这人是谁呀?”
  梁启超卖着关子:“我今天不说,你们去猜吧,猜中了,明天我有赏!”
  夜晚,三人睡在榻榻米上,将与梁启超有往来的人,一个个地排列出来,但到底猜不出明天来横滨的是哪一个。
  四 智凡带来了八指头陀的信:朵朵莲花托观音
  薄薄的晨雾中,从东京开往横滨的首班列车在奔驰着。第三节车厢靠窗边的硬座席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硬挺的黑呢制服,一行密密的黄铜大扣,从最下一颗一直扣到最上一颗,连两排风纪扣也扣得紧紧的,寸把高硬衣领托起一张清秀的面孔,头上的黑呢鸭舌帽戴得端端正正。他直挺挺地坐着,两只手掌平放在大腿上。火车在高速前进,时有晃动,他却纹丝不动,背与靠垫始终保持着三四寸宽的距离。此人尽管眉眼稚嫩,身板单薄,但看得出,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有着标准军人气质的青年。他,就是已改名为蔡锷的当年时务学堂的学生蔡艮寅。
  从上车以来,蔡锷一直面无表情地闭着嘴巴,不讲话,就连与身旁的同座者都没有打一声招呼。他微微侧着头,盯着窗外飞逝的树木农田,一眼不眨,模样很是平静,甚至冷淡,其实,他的脑海里正在波浪起伏,滔滔滚滚。
  五年前,正当十六岁的小蔡艮寅在时务学堂刻苦攻读新政时,政变发生了,一夜之间中国全变了样。巡抚陈宝箴、按察使黄遵宪、学政徐仁铸均被革职充军,时务学堂被强行封闭,提调熊希龄押交原籍凤凰县看管,中文教习唐才常逃到日本,秘密组织自立会,筹建勤王自立军。学生们风流云散。蔡锷不愿回家乡,集合五六个好朋友来到上海入南洋公学。到上海后得知恩师梁启超在日本,他写了一封信托人带去,辗转几个月以后,梁启超居然收到了。梁知蔡是个有志少年,尽管他自己经济十分拮据,还是想方设法凑集了一百多块银元汇给蔡,于是蔡和他的几个同学得以来到日本。
  那时梁启超住在东京,大家都身无分文,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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