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失职,也明白小鹿感到委屈,但我光是整理自己紊乱的情绪,就耗费一大半精力,真的无暇顾及小鹿感受。
小鹿默默地点头,规矩地坐下,我将盘子叉子推到它面前,随即自顾自地坐下,迅速吃掉一个果酱土司之后,我摊开刚从外头拿进来的报纸。
一眼便看到报纸刊得大大标题上头写着∶『金銮大学政治系副教授伍正楷确认失踪!?』
内容大概是伍正楷于本月十二号晚间八点过后,便没有再回到自己居住的豪宅,也没有到学校任职,手机也关机,不论家人或朋友,都与他断绝联系,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两个星期之久,引起外界众人揣测。
有人说是跟之前的「反半兽人联盟」记者会那起事件有关,也循线访问了一些人,包括他的老师翁友道,然而对于伍正楷的去向,都没有一丝具体的线索。
我看着这则新闻,心里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觉得他身为反半兽人联盟的一员,而且还是干部级人物,自己却反其道而行养了一堆宠物,在组内部肯定受到不小的压力。之后有人要他解释那些宠物是干什么用的,他提不出合理的说法,因此有人怀疑他养那么多宠物是进行不法的勾当,再不然便是养起来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总之,正反两方都因为各自的理由,将他当成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闹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平时不怎样关心,直至今天才又注意到最新消息。
再来便是国际科幻文学交流晚会即将在三天后举行的消费息,上头刊了几张社交名流齐声表示参加的照片,共中还有几个是连我都认得出来的大人物,看来这一场文学盛会,已经如预期般如火如荼地进行。
我草草地看过一些社会新闻和文学杂汇,抬起头来,就诧异地发现,以往总是跟我撒娇,不吃这个不吃那个任性挑食的小鹿,今早却一反常态,将它讨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一句抱怨也没有。
我放下报纸,呐呐地问∶「吃饱了?」
「嗯,吃饱了。」
小鹿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大眼睛从吃完以后就一直盯着我瞧,只是我专心看报纸没有发现而已。
「那就收一收。」
「好。」
小鹿将属于我的份的火腿片和荷包蛋拨到我盘里,随即将它的盘子和餐具叠好,起身拿到厨房去。
我盯着小鹿的背影,皱起眉头,我明白它非常不安,从它近来不断观察着我的脸色、竭尽所能希望能讨好我、耍小性子的行为也越来越少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并不是好现象,其实。
即使如此,我真的需要时间来沉淀,因此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出任何让我后悔的决定,我必须好好地思考该怎样做、做些什么,对它才最好。
少了任性的小鹿,又更乖巧了。
三天后,工匠来到家里丈量房间尺寸,我领着他们丈量我的书房及卧房,希望将中间的墙打掉,再平均隔成三间。
为了不挡到工匠作业,我请小鹿待在客厅不要到处乱走。小鹿乖巧地坐沙发上,睁着一双写满疑惑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普众人进进出出,而那群工匠也不时对它投以注目礼,毕竟宠物是很贵的生物,许多人很难有机会去买,在安全上也相当注意。
因为如此,我不想让工匠待得太久,免得让我神经紧张,我尽快带领他们处理事情,将该谈妥的事情谈妥以后,送他们出门。
经过一阵忙乱以后,我走到沙发那边坐下来休息。
就在前几天,我相当明白地表明要小鹿别老是贴我身上,故小鹿即便想像过去一样随时随地靠上来,也只敢先伸手拉拉我,见我没有反应对的意思,才悄悄地贴近,抱着我手臂,将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这次,我没有刻意挣脱,太久没有肢体接触,我也开始想念小鹿的体温了。
「昕,那些叔叔在干什么的呀?』小鹿疑惑地问道。
我顿了一下,想了想,终于还是说了:「量房间大小。」
「为什么要量房间大小?」小鹿歪头。
「因为要给你安个房间,以后就不必跟我一块睡了。」小鹿闻言,浑身僵了僵,抓着我手臂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撇头一看,小鹿竟然脸色发青,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我吓了一跳,伸手抚上它的脸庞。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小鹿抿着唇颤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猛摇头,我瞧着不行,赶紧抱起它,打算让它回房休息。
我知道一开始它或许会怀疑我不再喜欢它而有所打击,不过再过一阵子,装修就会完成,我准备把它的房间布置得非常舒适,里头的摆设都按照它的喜好,到时候它见到房间完成,一定会喜欢的,它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我也能随时拥有缓冲的时间,一切都可以很有条理地进行并确实地完成。而所有的问题,经过彼此分隔的沉淀之后,都可以迎刃而解,包括我对小鹿的欲念,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情不是我所想的这么简单,被我抱在怀里的小鹿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在怕它被我摔到地上受伤的顾虑之下,我只好放下小鹿,让它稳稳地站着。
下一秒,我便听见小鹿微弱的声音说道:「我不要房间。」
「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不要房间!」小鹿加大音量,同时颤抖着嗓音,口齿不清地呐喊着:「我不要房间、我不要房间、不要!小鹿小鹿不要、都不要,呜呜——」
小鹿在我面前,就这么,痛哭失声,宛若断肠。
小鹿所承受极大的紧张、不安,彷佛一次爆发开来似的,他不停用手捶打着我,将所有的恐惧与埋怨,全都集中在他落下的粉拳上,我从来不曾让他如此伤心难过,因此一时之间脑袋就像断线一样,没有办法立即反应,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来不及说。
小鹿赤红着双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是一根绷紧的弦,正式放所有压力,僵直的身子颤到极限,突然脚下一软,小鹿无力得快要滑坐在地上,我反射性地抱住它,它抓住我的肩膀,一边哽咽着,发出嘶吼般的哭声,惩罚似的狠狠咬上我的肩头,它根本不太会做这样的事,却还是使出浑身的力量让我痛。
「小鹿。」我唤着我取给它的名字,对我而言是这么的有意义,但这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小鹿是宠物。
它什么东西都不懂,也不应该懂。
人类所追求的欲望,它根本无法真正了解。
我不应该利用它的无知,尝试去跨越一些不应该跨越的线。
因为我知道它会因为对着饲主的信任和依赖而不会拒绝。
然而它此时此刻,接近崩溃般的无助,无可否认是因我而起。
我强忍着鼻酸,按着小鹿的后脑杓,再一次喊着:「小鹿。」
小鹿终于松口,像抱着浮木般将我紧紧拥抱,它一边啜泣,一边问到:「昕不喜欢我了吗?」
「不是。」
「昕觉得我很烦?」
「没有。」
「那为什么你都不理我呜呜、呃——」
小鹿埋首到我怀里,整张小脸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但就算是如此,我对它的欲望,却依然没有一刻消停,为了我哭得肝肠寸断的小鹿,就在此时此刻,让我心中的爱意放成无限大。
我的小鹿,我这辈子,都无法不再理你。
当我吻上小鹿泪湿的睫毛,我明白自己已经无法遏制满怀的情热,一瞬间爱意倾泻而出,这样的感觉是我从来不曾经历过的,让我觉得恐怖,却不想逃开。
我从来不想让小鹿哭,可如果避免不了,那么我刻意远离它到底意义为何?
我思考了太多东西,有简单的、有复杂的,小鹿从来不明所以,对它而言,我就是一个无故漠视它的坏主人,但小鹿依然如此爱我,将我视为它的天地、它的食粮,在我怀里哭泣,就怕我不再喜欢它。
这叫我怎么再狠下心拒绝?尤其我根本就不想拒绝。
我一直踌躇不前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我认为小鹿的爱,是基于宠物的立场,而人类的爱它有可能一生都无法了解,到时候我内心的挫败是否会让我崩溃、是否伤害它也刺伤我,我根本不敢去想。
但与其建立一个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藉口,来彻底否决小鹿的情感,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我韶昕,是经不起打击的人吗?我自问不是。
既然同样都是自私,我又何必想那么多,我有的是耐心去等待小鹿明白的那一天,即使要我利用它对主人的信任,也在所不惜。
想通以后,我整个人轻松好多,连日昼夜不断的烦恼,就在此时此刻烟消云散。
我轻柔地抚摸小鹿颤动的背脊,用唇瓣勾勒着小鹿清秀的脸部轮廓,吻去它流下的泪水。
「小鹿别哭,是我不好。」我用脸颊轻轻磨蹭小鹿的,一边在它耳边轻声道。
我不曾主动有过如此亲昵的接触,甚至带点祈求原谅的撒娇意味。
小鹿不解地眨着眼睛,晶莹的泪珠一颗颗落下,不断沾湿我的脸颊,显然从头至尾不明白为什么我态度会改变,但它还是紧紧揪着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我身边。
「昕不生我气?」小鹿伏在我肩头,哽咽着问道。
「我为什么要生你气?」我抱起它,让它的大腿夹住我的腰,手臂环住我的颈子,我仰头由下往上盯着小鹿哭红的双眼,和不断抽噎着、布满泪痕的赤红脸蛋。
「我乱发脾气、还乱打人。昕说不可以乱打人。」
应该说,不可以乱踹我。
我在心里纠正,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再怎么样,我都不会生你气,要气也是气我自己。」
小鹿闻言,鹿耳朵慢慢地竖起摇了摇,停止了哭泣,但眼眶还是湿湿的,随时又要哭鼻子。
小鹿有些犹疑不定,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我可以不要房间吗?」
「嗯。」我给它肯定的答案,看来要把合约给解掉,已经不需要了噢,也许还是可以请他们按照小鹿的喜好稍微装潢一下卧房,等会就打电话去问问吧。
「那我可以跟昕一起睡吗?」小鹿又问。
「可以。」虽然跟小鹿一起睡的夜晚很难熬,但我发现没跟小鹿一起睡的夜晚更难熬。我决定选择不空虚寂寞的那一个。
小鹿的精神又好了一点,鹿尾巴微微地摇动,代表高兴。
「那、那那,昕还、还喜不喜欢小鹿?」小鹿结结巴巴地说完,便伸手拉住自己的耳朵,每次它害羞或是紧张,就习惯这么做。它盈着水光的大眼盯着我,有些害羞、有些害怕还有些期待。见它这怯生生的小样子,我的心都酥了一半。
我伸手按下小鹿的头,在快要亲上小鹿殷红嘴唇的地方顿住,其实我从来就知道,要怎么让它更害羞,只是过去我选择性的忽略,如今不想要再有什么忌惮,这样的肢体接触,似乎也就不再让我感到窘迫了。
「当然。」
我对小鹿绽出一抹微笑,声音柔得简直要化在彼此的呼吸声里。小鹿瞬间轻喘了一口气,因为哭泣而绯红的脸蛋更红了,它揪紧我的上衣,身体使劲地贴近我。我和小鹿的唇距离不到一公分,这样暧昧的姿势让我脑袋一阵热,在即将要贴上去的瞬间——
手机铃声大作!
我撇头将视线凝在客厅矮桌上,将小鹿的头埋入我颈窝,抚着它的发丝走向矮桌,抱着小鹿坐进沙发,顺势接起手机:
「喂,韶昕。」
『韶昕啊!是我晶晶哪!』耳边传来编辑高八度的甜音,那娇滴滴的嗓音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什么事?」我问道。
小鹿在我怀里吸吸鼻子,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我讲电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我的头发玩,于是我也伸手卷着它的头发玩。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编辑万分期待地问。
「不记得。」我泼了她一身冷水。
『韶昕——!你你你、我真服了你了,我昨天才提醒过你的!』
「不重要的事我通常懒得记。」我平静地说道。
『今晚就是交流晚会了耶!不管、不管,你一定要给我出席,否则我就哭给你看!』
「」
『你干嘛突然不讲话?』
「等你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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