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只有两个包子一碗水,虽然寒碜了点,但包子是热的水是温的。
“怀风,我做错什么了吗?”在楚怀风只是单纯的保证囚犯的基本生活保障后离开之际,苏应麒忍不住叫住了他,“你为什么不理我?甚至都不正眼看我?”
“”
“怀风——”急切的叫唤并不能唤回离开的人,苏应麒已经放低了姿态主动求和,还是得不到答案。
囚车停靠在了能够挡风遮雨的后院墙角,至少楚大帅哥还明白已经快入冬,一辆四面透风的囚车没有任何御寒能力。
月色渐深,把手的两名官差躲到了一边的厨房取暖。苏应麒抱着双膝安静的靠在囚车一角,今晚没有星星。
难道我不想让你受伤是错的吗?
夜凉如水,北风吹了一地的枯叶,漏进脖子里的寒意蔓延至四肢,苏应麒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为父亲,他努力保护自己活下来;为母亲,他卑躬屈膝甘受胯下之辱求医;为楚怀风,他承担下一切的痛苦;为亲娘,他隐瞒下所有的真相;为尚玄,他出手刺伤蔡光耀期望尚侯府从此远离是非。
那两个月,他过得要有多痛苦就有多痛苦。
为什么有人要一步步逼他走上这条路?连最后的亲人都要剥夺。
那段时间,是何洛云天天陪在他身边,是为了自己背叛蔡卫的洛云。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他总觉得要做点什么,至少他不能让蔡氏父子那么安稳的坐在那个位置上。
可是结果,到头来,他都做错了。
他演不好孝顺的儿子,他演不好和事佬,他更演不好复仇王子。除了那个吃喝玩乐的苏二少,他演不好任何一个。
买来的假药亲手害死了视如己出的苏母,亲娘死的不明不白自己却不能连累尚玄没下得了手;不仅解决不了楚苏两家的恩怨,反而越结越深;明明要求自己好好活下去却跑回来,现在又被无情抛弃。
苏应麒啊苏应麒,你做人真是失败。
半睁半合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条鬼鬼祟祟的黑影,苏应麒霎那睁大了双眼,稀奇的盯着尚玄蹑手蹑脚的避过守卫的视线,怀里捧着一床锦被,做贼似的偷偷跑了过来。
在尚玄一寸寸把锦被塞进囚车里的时候,苏应麒忍不住笑出了声。
“嘘——”生怕被发现的尚玄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苏应麒把整个人都蜷进被子里,被窝还是暖的,不由得鼻子一酸,捉过尚玄冰冷的手,合在手心,一起塞进被子里取暖。
“你不怪我吗?”
“如果吃醋是错的,那最该死的人也是我。”
“不,我指的是”
“嗯嗯,我知道我带了个女人回来你很不开心,可是你成亲在先,不能怪我!呵,不过我和她没什么就是了,那孩子也不是我的,现在你放心了吧~”
苏应麒正在为自己找的这个完美解释沾沾自喜,被安慰的人眼眶红了,虽然他承认这番话是有点感人啦,也不至于感激涕零。
可是谁又知道,尹博彦给苏应麒看伤的那夜,尚玄躲在牢外呢。
当始终忍不下心让人在寒风中过夜的楚怀风来到后院的时候,看到俩人隔着囚车有说有,只有躲在暗处,手中拿着多余的被子。
第三十三章 裂
第二天上路的时候,楚怀风没有像前天那样守在囚车旁,策马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反倒是尚侯府的宝马香车陪在侧。
昨晚的两个守卫一早被楚怀风狠狠训斥了一顿,完全不明白上司在看到囚犯一个人正常的待在囚车里有什么不对。倒是苏应麒和尚玄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早有先见之明的把被子拿走了。
不过,楚大帅哥的心情越来越差了。
苏应麒感觉身体有些微微的发热,不管如何,毕竟是在外露宿了一夜,虽然尹大神医的医术无庸置疑,那也要大神医那晚有始有终。
再让楚大帅哥生气下去,他总觉得自己会在半路就挂。
“怀”一见那个修长的背影肩膀一颤,苏应麒立刻改口,“呃,楚大人,可不可以休息一会儿?”
“你坐在囚车里不用走路喊什么累?”
冷言冷语的讽刺随风传来,愿意搭话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你是骑马,我是坐囚车,可是这些官差大哥都是一个个靠脚走的,你好歹体恤一下下属让他们喝口水休息一会儿吧。”
“在前面路口停一下。”
队伍停歇,尚玄的马车也随之停靠。苏应麒高高兴兴的去接前者递过来的热,被一柄素白的宝剑挑翻在地。
“为了确保人犯的安全,请小侯爷不要随便碰人犯的食物。”
“”
其实,对于楚怀风不善表达的醋意,苏应麒是很开心的,如果前者给的水没有那么凉的话。
“有没有热的?”
“你还以为自己是呼风唤雨的大少爷吗?”
“”苏应麒撇了撇嘴,把水袋退了回去。
山路上走来一群百姓,衣衫褴褛,瘦骨如柴,面黄肌瘦,蜷在母亲怀里的婴儿哭不停。
“今年入冬淮河上游遭遇狂风大浪,撕开堤坝,造成淮河溃堤,大批的难民都涌向京城,民不聊生。”
“朝廷都不管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难民?”苏应麒看着尚玄吩咐家丁分食物给难民,心里疑惑,打了个哆嗦,感觉有点冷。
“和鄞国开战在即,急需军饷,现在遭遇这种天灾,国库已经名不副实。本来浙江的税收一抵达京城就可以做赈灾银两,谁知蔡卫在皇上面前花言巧语,让他的人揽下赈灾大臣的肥缺,这银两根本不可能到得了百姓手中。”
“如果不是苏应兰先前和鄞国结怨,国库也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拨不出银两赈灾。”楚怀风冷冷的插话进来。
“如果蔡卫真心为国为民,这些难民就不会无家可归,甚至不用千里迢迢前往天子脚下求条活路。”
“相爷忧心江山社稷,分身乏术。一旦和鄞国开战,到时候苦的不只是这些难民,千千万万的大景百姓都会流离失所。”
“内忧外患之际,应当全国上下一心君臣共进,而不是在这里吵架。”一声怒吼,当接受到两个当事人投过来的狐疑视线,苏应麒才发现是自己吼的,干笑的扯了扯嘴角,清咳一声,“这个,我的意思是,不管蔡卫自私也好无私也罢,朝廷中有人利用难民中饱私囊就是错。当前的问题是如何回去向皇上报告这里的情况,希望可以尽快解决问题,齐心协力对抗外敌,对吧~”
尚玄笑了笑,回身上车,与楚怀风擦肩而过。
“以前因为我知道贪官污吏是永远不会消失的,所以我逃避尚侯府和蔡卫勾结的现实。但是现在,看到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京城。
城墙之上,一袭白衣不染尘埃,琥珀色的眸子眺望远处,零散的难民迈着艰难的步子向这里靠近,在那之后,还有成千上万的难民。
淮河溃堤,鄞国宣战。
天灾人祸,大景气数已尽。
“很高兴你回来了,云。”一把低沉的嗓子传来,不带任何的脚步声。
何洛云回头,淡淡瞟了眼替蔡卫出谋划策的金师爷,也是当初蔡卫派来游说自己爹的人,可笑那一次游说,成了自己的契机。
似乎是习惯了何洛云满不在乎的态度,金师爷笑了笑,走上前,并肩站在了他身边。
“苏应麒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根本无法理解作为铁口神算天机子传人的你的价值。你要的,只有相爷能给你。”
何洛云装无辜的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在前者伸手掬起他一丝散落的发时,干净利落的一掌拍开。
“说吧,相爷有什么交代?”
“呵——”自讨没趣的耸了耸肩,金师爷把视线放在了城外陆陆续续而来的难民,“苏应麒知道是少爷杀了那个老太婆,而楚怀风并不知情。相爷现在事务缠身,不想有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楚怀风居然是‘蛇’,这个玩笑真是开大了。”何洛云轻笑,语气带着没有诚意的懊恼,“我早就该猜到。”
“不让你们互相知道对方,是为了能更好的完成任务。”
“你们根本就是故意派楚怀风去的。”何洛云顿了顿,不屑的哼了一声,“试探我?”
“这是你回来的条件。”
“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棋子就要丢弃吗?”
“至少在相爷大业未成之际,你还是有用的。”
进京的路上堵满了难民,楚怀风一行人走的像蜗牛爬。
“告诉他吧。”把马车食物都拿出来救济难民的尚玄早在一个时辰前就用步行的,走在囚车旁边,“他有权知道真凶是谁,你忍心看他替杀母仇人为虎作伥吗?而且,怎么说,你们也是兄弟。”
“你误会了,我和怀风没有血缘关系有些事,我不能说。”
“你这样说我也能猜到一些了。”尚玄羡慕的看向牵着缰绳缓步前行的楚怀风,“你对他真好。”
苏应麒突然伸手环过行走中的尚玄的脖子,拉到囚车前,亲了一口,笑得像偷腥的猫,然后满意的看大庭广众之下被轻薄的人开始脸红。
一道剑气凭空而降,看似坚固的囚车在冲击下四分五裂,最靠近囚车的尚玄被冲力反弹在地,惊惶失措的难民四处逃散。
获得自由的苏应麒第一反应就是去救难民脚下的尚玄,刚要抓住后者的手,剑气再度袭来,划破了苏应麒的虎口,紧接着后领一紧,他就被楚怀风提着倒退了十步,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一道剑痕入地三分。
蒙面的白衣剑客迎风站在只剩一块木板的囚车上,低垂的眼帘下是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
楚怀风转动剑柄,激起地上的沙砾,迎了上去。
似曾相识的剑法,和皇宫、行馆一样的熟悉画面,缠上素白宝剑的灵巧,游弋如蛇般的软剑,不相上下的实力,却在来者陡然改变剑锋迸发出杀意的霎那悄然改变了局势。
苏应麒出于本能的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树干,在内力驱使下笔直有力的软剑指向了他心口。
画面出现了不和谐的慢动作。
难民还在慌张逃散,楚怀风顾不上受伤的右臂去拿落地的剑,尚玄努力推开阻挡的难民逆向而行。
当时间恢复原来的速度,苏应麒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心口,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持剑的人,沾了鲜血的手抓上雪白的面纱,眼角的紫色泪痣隐约闪现,用尽一生的力气,扯下了两人之间最后的隔膜。
“洛云”苏应麒无力的倒在来者怀中,风声夹杂着楚怀风的怒吼,黯淡的视野里刻画着尚玄的惊呆。
灰色的天空仿佛已为这出戏准备好了背景,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苏应麒的脸上,染尽自己鲜血的手倔强的拽住了离去之人的衣摆,嗫嚅的唇企图挽回些什么。
“不要走”
来者怔在原地,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逝,毫不迟疑的一掌却将人击落深渊。
“何、洛、云!”楚怀风咬牙切齿,乱了心智的剑,毫无章法。
轻蔑的一笑,何洛云踏风而去的轻灵身姿,如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却不会再回来。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一艘画艇中传来袅袅歌声,盈盈身姿,一边打开的箱子上摆放着各色的戏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