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居然可以站在街头把陵扬街头巷尾传遍的大事听个七七八八,何洛云依旧没有出现。
可是现在欢呼雀跃言之过早,显然苏应麒在听到‘尚小侯爷即将大婚’的喜事后,整张脸黑成了锅底。
而此时,苏城郊外,河边的小屋中,年迈的老人日日翘首企盼着苏应麒的那个承诺。
一个摇摆不定的脚步声临近,并不是熟悉的人。
扑通一声,那人沉重的身体倒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散不去的酒味。
“谁在那里?”瞎子的耳力比起常人更灵敏些,楚母分明听到了另一个极其细小的呼吸,还能够掩去脚步声的恐怕只有练武之人。
“苏应麒不是池中物,你应该庆幸,可以为你的儿子牺牲。”
尽管没有上挑的尾音,清脆的嗓音换了平时,是一种享受。
把苏应麒追进陵扬,何洛云就返回了苏城。
只是随着声音刺入胸口的疼痛,让这种享受成了恶梦。
握住心口的利刃,汩汩的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大片,楚母冲口而出的鲜血淹没了她的哀鸣。
染血的匕首被利索的抽出,放到了醉酒倒地的蔡光耀手中。
陵扬,尚侯府。
“玄儿,你肯答应这门亲事真是太好了。因为你和苏应麒的关系,相爷已经多次回绝了我的面见,这次你娶了他的侄女,成了亲家,即可以消除他的怀疑,也能增加他对爹的信任,对我们尚家百利而无一害。”尚老侯爷脸上的褶皱笑成一朵绽放的怒菊,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沉默不语的儿子,送到房门口。
对这生怕自己出尔反尔似的押送行为,尚玄颔首微笑,推门而进,‘啊’了一声,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怎么了玄儿?”没走出几步的尚老侯爷闻声马上又折回来。
“没、没什么,我不小心夹到了手。”尚玄不动声色的挡去对方的视线,把门缝开到最小。
“都这么大的人,别再让爹和你娘操心,既然你不想要功名利禄,就乖乖娶妻生子,不要给我们添麻烦。”
“嗯,我知道了。”
送走父亲合上门,尚玄松了口气,回头惊讶的去看躲在帐幔后悄悄探头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跟我走。”苏应麒大步上前,二话不说捉过尚玄的手就把他往门外带。
“别天真了。”尚玄挣脱掉前者的束缚,后退三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我不是女人,不需要谁来带我走。”
“只要你一天是我的人,我就有资格要你跟我走。”
“以你一介平民的资格?以你们家破人亡的苏家?我不会走的。你要为你爹娘活下去,我也要为我们家考虑。”顿了顿,尚玄轻轻叹了口气,“即使立场不同,他还是我爹。”
“如果他当你是他儿子,就不会强迫你娶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女人。”
“我小时候曾打碎过一个价值连城的水晶球,那是我爹答应了相爷夫人从对岸带回来的。他在丞相府里跪了一天一夜,我还记得那夜的雪下的很大,积到了脚踝,他就跪在雪地里,为了替他不懂事的儿子求情。就像你说的,他的确是拿这桩婚事去笼络蔡卫,对你们来说,他或许不是一个好官,但是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好父亲。”
第三十章 面具商
锣鼓声鸣,喜字高挂。
身披红服的仪仗队浩浩荡荡的自城外走近,喜娘摆着招牌笑容自婚轿上扶下凤冠霞披的新娘。
尚老侯爷心神不宁的四处张望,和身边的家丁交头接耳,迎着未来的儿媳进门,连连回头,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红衣红烛,看新人楚楚。
苏应麒混在观礼的百姓中,是那么的渺小和无力。
既然无法去改变,起码去学会接受现实。
要是一切可以这么简单的说服自己,人们就不需要‘梦想’了。
如果自己够强的话这已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思绪突然飘到了那天河畔小屋外的谈话。
“因为蔡卫想做皇帝。”
“那该担心的是我的皇帝姐夫,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爹是江湖上的铁口神算天机子,算无遗策。十五年前蔡卫曾来找过我爹,要求替他算一卦。我爹没答应,后来他们带走了我。”
“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说这个颜色很漂亮吗?在我的家乡,紫色的痣是一种符号,它象征着宿命中的一种主星。其实我爹从来就没有教过我观星之术你知道紫薇星吗?”
“”
“当今天下命中主星是紫薇的有三人,一者紫破在未,加吉可望富贵,不会吉而会凶,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二者紫微在午,会府相、左右、昌曲,君臣庆会;三者紫贪坐命,与文昌、咸池、天姚会于命宫,桃花犯主。”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苏应麒甩了甩脑袋,看着人群尽处交拜天地的新人,却挥不去脑海中‘如果这样那样’的想法。
转身挤出看热闹的百姓,到院子里的一角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偶然听见了尚老侯爷和家丁的谈话。
“相爷还没来吗?”
“相爷捎信来说,鄞国突然下了战书他抽不开身。蔡少爷在来的途中发生了点意外,大概今天晚上到,相爷希望老爷你能够摆平这件事。”
“那个蔡光耀惹了什么祸?”
“听说是杀了人,死的是一个独居的瞎子。”
“人要是到了,你先带他到书房等我。”
“是的,老爷。”
明月当空,红烛喜帕,轻解罗衣换交杯。
身侧熟睡的女子脸颊带着两片绯红,容貌不能说是惊人,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端庄型,就连方才的翻云覆雨都是小鸟依人的羞涩。
为其掖好被角,尚玄下床推门而出。
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身体暴露在月光下,呼吸着悲秋的空气,心也似乎沉到了湖底。
不管如何,一年的期待今天给出了答案。尽管答应婚事是迫于父亲的压力,却也带了那么一点私心,想要惩罚那个消失了一年,既不来找自己又杳无音讯的家伙。怕他只是一时兴起,自己却倾尽了所有。
漫步在月华染就的庭院里,视野的角落里,一个黑影正伏在书房的窗口。
“谁在那里?”
黑影一怔,随即向一边跑去。
尚玄的呵斥引起了骚动,管家带着家丁向黑影逃窜的地方追去,书房的门打开,随后走出对府里保卫工作不满的尚老侯爷和左脸乌青的蔡光耀。
“玄儿,你先带蔡少爷回房休息。”
“是。”
一路上,见蔡光耀脸色难看心神不宁,尚玄心里已有了许多的猜测。
只是从请求自己留下来聊一会儿的蔡光耀口中听到的时候,他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
“你怎么那么糊涂?”就算有权倾朝野的爹撑腰,杀人不比偷窃欺压,一旦引起民愤,皇上不会去在乎是否会失去一个臣子,一定会依法办事以求平息民怨保住声望。
“我喝得烂醉如泥,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去苏城干什么?”
“我听说苏应麒那小子会回去,就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你也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对我的,我咽不下那口气。”
“你已经当街羞辱过他,还不够吗?我原以为你起码是个君子,有那样的爹也不是你能选择的,才愿意跟你做朋友。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知道自己以前做过很多事让你看不起,可是这次你要帮我,我真的没有杀那个老太婆。你清楚我的为人,我最多就是嘴上说说,再怎么样我也不敢去杀人,何况我根本就不认识那老太婆。”
“是吗?你不敢杀人?那我娘的那笔账怎么算?”砰——房门被重重的踢开。
尚玄从来没有见过苏应麒这副咬牙切齿的恨意,果然刚才在书房门外偷听的人是他。
“等一下,我想这里面有误会。”
“误会?那他设计让人卖假药给我,害死我娘也是误会了?”
“”尚玄回头去看躲在自己身后的蔡光耀,后者闪烁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事实。
“一年前,你害死我娘,我认了,是我自己天真。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杀我亲娘?她跟你无冤无仇,甚至你都不认识她,我苏应麒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一定要赶尽杀绝?”
“什么?你亲娘?”尚玄糊涂了,“你和楚怀风是”
“蔡光耀,我以为我隐姓埋名就可以息事宁人,你们还是不放过我。”
苏应麒根本不去理睬尚玄的疑问,拿起桌上的糕点盘,砸在桌沿。凹凸不平的碎瓷片带着反光靠近,蔡光耀惶恐的后退。
“你、你不要乱来,这里是尚侯府。”
“应麒,你冷静点,这事不是那么简单,他当时喝醉了,很有可能是被栽赃的。”
“你维护他?”
“我不是维护他,我是不想你犯错。”
“我犯的错已经够多了,一年前,我就应该杀了他,至少今天,我亲娘还活在世上。”
“应麒”尚玄上前去抢苏应麒手中的凶器,挣扎中,划伤了自己的手。
一心报仇血恨的苏应麒只是淡淡看了眼被推倒在地上的伤者一眼,抓过想要逃的蔡光耀,捂住后者的嘴,毫不犹豫的挥下了凶器。
当湿热的鲜血溅上脸颊,尚玄把惊呼咽回了嘴里。
有什么,正在失去。
曾经为自己烫伤的手抚去了脸上的血,轻轻的一个吻似乎是为了安慰受惊的人,当意识到手中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已经来不及。
只听得那个总是嘻笑讨好的家伙开口叫‘来人’,尚玄视野里剩下的,是在血泊中抽畜的蔡光耀和门口闻声而来惊讶无比的下人,以及手中握着那染血的碎瓷片的自己。
两个月后。
杭州来了个外族商人,带着大批的随从来中土做生意,因为天生容貌丑陋,出门总是带着半张面具,露一张嘴,被成为面具商。
面具商进城的时候,推车的轮轴断裂,翻地的货箱里掉落出大量的金银珠宝。
于是,在落脚的第二天,杭州商会联相邀请了面具商到运来客栈一聚。
在等了将近半时辰后,主角才姗姗来迟。
一件裘衣宽长曳地,以鹤毛和其他鸟毛合捻成绒织成,尽显主人的富贵。
褪下裘衣,内穿云缎圆领袍,衣襟错金,构成繁复的花纹,腰佩垒丝编结的仙人楼阁,做工精致。
这一出无意的炫耀,令在场的人都忘了迟到的不快,满脸堆笑。
“不知乌而玛鹤尼”
“我有中原的姓,叫我小苏就好。”面具商抿唇一笑,往椅背靠了靠,身边的随从立刻拿出一套精致的茶具,甚至自备了茶叶和泉水。
“不好意思,我喝不惯中原的茶,这里的水也不合胃口,所以就自带了,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介意?这些见钱眼开的会长恐怕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大赚一笔了。
饭桌上,大家各显本事,吹牛拍马,谁哄的面具商开心,谁吹的面具商心动,谁就是赢家。
高谈阔论之时,客栈的伙计进来上菜,不料脚下一滑,打翻的佳肴溅在了面具商昂贵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