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的蔷二爷,可急死我了。幸亏遇着了焦老太爷。”吴嬷嬷对焦大行了半个礼,就从他手中接过了贾蔷。焦大摆手示意吴嬷嬷不要多礼,因知道府上忙着给贾蔷办生辰,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告辞回去了。
因晚些就要见客人了,吴嬷嬷也没有什么心思问贾蔷怎么遇到焦大的,只紧忙给贾蔷梳洗换衣服。贾蔷手里舀着焦大给他摘的一朵含苞的蔷薇花,任凭嬷嬷们在他身上折腾,之前那股突如其来的愁思早就抛到脑后了。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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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初,几个宾客都陆陆续续打道回府了。贾蔷毕竟年纪小,折腾了一个上午早就累了。此刻他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张着,里面粉嫩的小舌头若隐若现,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染湿了脑袋下的枕头。嬷嬷们在外间围坐着,扯了时新的布匹,给贾蔷做新衣裳。
“蓉大爷。”众嬷嬷们赶紧起身给贾蓉行礼。
“小声些,莫扰了弟弟。”说着就往里间走,婆子赶紧给他打了帘子。
贾蓉看到贾蔷枕边的水渍,忍住了笑,抽出帕子给他轻轻擦拭了嘴角。
“哥哥。”
贾蓉正要应声,发现贾蔷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方知道他刚才只是梦呓。曾经软软小小的身子已经长得这般大了,当初猴儿样的小不点变成了现在白白嫩嫩的模样,贾蓉不禁有些感慨。他并不希望贾蔷早熟早慧,这些只说明他过得并不快乐。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是多么可贵。贾蓉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一本书,这是他让下人们做了好几支炭笔,亲手绘的小人书,并没有多少教育意义,但是有趣就够了。贾蓉想了想还是决定等贾蔷醒了再给他。贾蔷惊喜时会瞪大了眼睛,湣鹗澜缟显倜挥腥盟断驳氖虑榱耍秩鼐醯媚歉霰砬樗倏床谎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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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贾蔷会走路以后,就耍赖耍横跟着贾蓉去了陈仁府上。去过一回以后,陈仁就巴不得他天天来。因陈仁现在无官无爵,也不想跟任何势力牵扯起来,就没有出席贾蔷的生辰宴。不过,照例,贾蓉会带着贾蔷在他这里宿一晚。
贾蔷一直睡到酉时才醒过来,他醒过来时发现贾蓉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书。“哥哥。”
“弟弟醒了?那就起来吧,一会要去先生家了。”贾蓉并不讲究读书的场地,只要安静就可以,因此一下午就在贾蔷的房间里待着。
贾蔷眼巴巴望着贾蓉,他还记得去年生辰贾蓉送给他一个吹起来满天七彩泡泡的东西。
贾蓉并没有领会到贾蔷的意思,只吩咐吴嬷嬷们进来给贾蔷洗脸换衣服。等收拾妥当后,吩咐吴嬷嬷跟贾甄氏说一声,他带着贾蔷去陈仁府上,晚上不回来了。
两人坐在铺着松软皮毛的马车上。贾蔷抿着嘴,有点闷闷不乐。贾蓉终于明白了,贾蔷这是因为自己没给他礼物而闷闷不乐呢,当然跟着那帮人一起送的一些贵重东西并不算是真正的礼物。“弟弟,看看这是什么?”贾蓉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
贾蔷眼睛亮了一下,看到是书又黯淡下去。他记得,陈仁说过,过了生辰就要念书了,可是他一点都不喜欢念书!“哼!”贾蔷重重哼了一声,表达自己对这个礼物的不满。
贾蓉轻笑了一声,递给贾蔷,说道:“先看看,再说喜不喜欢。”
贾蔷只好接过来,才翻了一页,就惊喜地叫道:“长鼻子!”里面是之前贾蓉跟贾蔷讲过的长鼻子匹诺曹的故事,而且是绘画居多,字很少。
贾蓉点头称是,看着贾蔷欢喜地翻着,觉得那失败的十来本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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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仁今天有些不高兴,他让陈福准备了一桌子贾蔷喜欢吃的东西,但是有个不速之客现在坐在贾蓉的位置上,而且他每道菜都夹了一筷子!
“这就是你学过的礼?”陈仁讽道。
“自家人嘛,何必那么拘谨。”高明笑道。他就是故意的,陈仁从来没这样费心给他准备过饭菜!
“你的自家人在高府,高!尚!书!”陈仁咬牙切齿道。
“怎么这样?不是前几日还叫我则诚吗?”
“陈福!”
“老奴在。老爷有什么吩咐。”陈福看都不看高明一眼。位高权重又如何?要杀要剐随便来,反正他上没老下没小的。若不是他?自家老爷哪里会断了香火?每逢清明和老太太的祭日,老爷都会关在屋子里好几日不出来。若不是后来有了贾蔷,而贾蔷的生日又与清明很近,老爷现在估计还闷在屋里呢。
“给高府递个帖子,就说他们家老太爷走错地方了,到陈府来领回去。吩咐厨子重新做一桌子菜。再去看看蓉哥儿和蔷哥儿来了没。”
陈福一一应下,吩咐下去。打发了一个腿脚利索的小厮去高府报信,又亲自去门口等贾蓉和贾蔷。
高府的人还没到,贾蓉和贾蔷先到了。陈福看到两人从马车上下来,面有难色。
“福伯,怎么了?”陈福看到两人向来都是眉开眼笑的,贾蓉奇道。
“高家的那个又在这里。”陈福气呼呼地回道。
贾蓉心思一转,就明白陈福在说谁。他那日回去后也打听过高明的来历,这才知道他竟然就是如今的兵部尚书。而他和陈仁的事情,他猜也猜出了七八分,只不过不好意思问出口让陈仁不高兴罢了。“先生什么态度?”
“老爷说请高府的人来领回去。按我说啊,直接舀棍子赶出去得了!”
“爷爷,不气。”贾蔷扑到陈福怀里,小孩子最是敏感,他说不出来,但是却能明白这个人是否真心待他好。
因贾蔷撒娇,陈福的气也去了三分,他对贾蓉说道:“蓉大爷,要不要先去后院等着,等他走了再说?”
“大可不必,我一个小孩子,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陈福认识贾蓉也有五个年头了,早就不把他当做普通哥儿来看。他暗付,还有人敢吃你?只要你不去吃了别人就成。想着有贾蓉夹在两人中间,陈仁也不会那么尴尬,就答应了下来,并把贾蔷先领到后院去。
“学生见过先生,见过高尚书。”贾蓉给两人分别行礼作揖。
因贾蓉在,高明也不好那般无赖,正襟危坐,咳了一声说道:“不必多礼。”
“学生听闻高尚书府上今日有一玄孙过生辰,不知为何竟要在先生府里摆宴?”贾蓉向来是见人三分笑,今日却有些咄咄逼人。
闻言,陈仁脸色更加难看。高明也是一愣,他事务繁忙又子孙繁茂,并不太关心府里子孙的事情,若不是贾蓉提到,他压根还不知道家里有个玄孙也是今天过生辰。暗道贾蓉不愧是陈仁的得意门生,小小年纪,心思细密,这才几日就把自己家中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府里午时已经庆过,想着今日也是蔷哥儿生辰,我就过来凑凑热闹。”高明扯起谎来那可是张口就来。
“我蘀弟弟谢过高尚书。可惜弟弟没福分,也是午时庆祝过了,高尚书只怕白来了一遭。”
高明面色一僵,没料到贾蓉竟会如此直言驳了他的面子,待要再找借口,只听陈仁说道:“高尚书,寒舍供不下你这尊大佛,还是请回吧。”说完,就起身往后院走去。
高明也知道自己子孙繁茂的事情触痛了陈仁,恨恨看了贾蓉一眼,就径自回去了。
陈仁并未走远,只站在连接前后院的一片紫竹林里,背着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贾蓉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对陈仁说道:“先生,我是否鲁莽了?”
“你做得对,是我有些老糊涂了。”陈仁摇头回道。若不是贾蓉提到高明的玄孙,他只怕又要被他的死缠烂打动摇了。
“先生只不过所托非人罢了。”
“情之所系,皆为咒。你年纪小,还不懂!”陈仁说完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瞒着贾蓉的意思,若不是他因此绝了后,两个成家男子的断袖之谊倒也称得上是一桩风流韵事。
贾蓉默然,他确实不懂什么叫做情爱。上一世因生活艰难比众人早熟,情窦初开时,身边都是些幼稚的女孩子,实在生不起爱意。后来,自己能赚钱了,也就不愿再占着福利院的资源,一边念书一边打工养活自己,没有什么精力去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眼看着马上毕业了,又来到了这里,虽然不需要担忧衣食住行,却又忙着念书,照顾母亲、弟弟。好像他活到现在,一直都是忙忙碌碌的。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哥哥!”贾蔷在后院等了一会又想念贾蓉和陈仁了,就不顾陈福的阻拦往前院跑,陈福怕他跑急了摔了只得跟在后面追着。
贾蓉看着瘦削苍老的陈仁,欢快撒泼的贾蔷,追得气喘嘘嘘的陈福,想到温柔慈爱的贾甄氏,突然就明白了活着的意义。一个男人活着,就如那挺拔的紫竹,虽然纤细但任凭风吹雨打,都要站直了身子,给身边的人以庇佑,给身边的人以希望,至死方休。这是漫长又艰辛的过程,但若身边有他们,却又是甘之如饴的。
☆、15心怀天下胸有丘壑
自打贾蔷生辰之后,陈仁就闭门谢客,除了贾蓉和贾蔷,概不见客。高明厚着脸皮来过几次,都被他差人赶了回去。陈福对此乐见其成,觉得老爷是该狠下心来的,否则只怕又要被高明诓骗了去。陈仁自然是有份心思在的,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现在要给贾蔷开蒙了。陈仁门生遍布天下,却只收过贾蓉一个真正的学生,而这个学生也没让他操过心。但是面对贾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先生会吹胡子瞪眼要打学生手心了。
“蔷哥儿,字是人的脸面,从小就要打好根基,不能偷懒。”自从谋划给贾蔷开蒙,陈仁就亲自写了几页大字,供贾蔷描红用。要知道陈仁的字可是千金难求。但是贾蔷呢?他不时渴了、饿了、要去茅房,当然还有累了。一个上午快过去了,才描了三个字,而且还没描整齐!
或许是因为陈仁本身才高八斗,门下的学生们也大多是佼佼者,他对学生的要求很严格。反正贾蓉是把他当做严师看待的。但是贾蔷从小被陈仁宠着长大,又不是没见过他严肃的模样。贾蔷伸出白嫩的手来,对陈仁说:“先生,红了。”
白嫩的手掌上确实有红痕,但是那是他舀了竹騀捅鸟窝留下的!陈仁黑着脸:“今日不写满一页大字,就不许吃饭!”最后,他还是舍不得打贾蔷手心。
“哼!不吃就不吃。”贾蔷刚从陈福那里吃了一些点心,现在一点都不饿。
“……”陈仁觉得他一世威名要毁在这里了。“陈福,蓉哥儿回来了没?”
贾蔷嚣张是有原因的,因为今天贾蓉不在,没人制得住他。今天荣国府的贾赦要娶填房,贾蓉作为晚辈自然要去道喜。贾蔷原本也是要去的,但是他撒泼不想去。反正荣国府也不在乎他去不去,所以最终贾蔷还是到陈仁这里来了。要说贾蔷不喜欢荣国府,还是有原因的。荣国府的贾琏已经十岁了,却老是缠着才六岁的贾蓉,贾蓉也总是对他笑眯眯的,有求必应。哥哥是我一个人的!于是贾蔷很生气。还有一点,贾蔷从小到哪里都比贾蓉受欢迎,大家都只夸他可爱讨喜。但是在荣国府却不一样,大家都不理他,都夸贾蓉。所以贾蔷很不高兴。
“回老爷的话,蓉大爷只怕要用过午饭才能来。”
于是,这一天,贾蔷最终吃了一肚子点心,描了三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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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今天张灯结彩的很热闹,因为大老爷贾赦要娶填房了。本来娶个填房只要简单张罗一下就成了,但是贾赦觉得他是荣国府的继承人,他的事情都不是小事。贾珍和贾赦向来关系不错,何况这个填房是他给贾赦张罗的。作为族长,他也在门口迎客。贾陈氏越发清减,看起来竟如贾母一般年纪。她如同一尊佛像坐在那里,也不主动起话头,只有旁人问到她了,才短短回上一两句。贾甄氏脸色并不太好看,虽然这是个大喜的日子。
“母亲,身子不妥就去院子里休息一下吧。”贾蓉劝道。他知道贾甄氏为什么脸色很差,因为贾赦亡妻还没出孝,贾赦就娶了填房,而贾甄氏素来和大家闺秀出身的东府大奶奶交好。
贾甄氏勉强笑了一下:“不碍事。不能让旁人编派我们不懂礼数。”
除了贾甄氏不高兴,还有一个人也不太高兴,那就是贾母。贾母对于贾赦越过自己让贾珍找填房颇为不满,但是又因为贾珍是族长,她也不想跟宁国府撕破了脸,因此也就作罢了。不过她也让赖嬷嬷打听清楚了,这邢氏出身没落的书香门第,也算是清白人家,但做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填房,也太寒碜了。但是想到刑氏出身低,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把管家权都交给二房,贾母的心里就舒坦了几分。